融味种落地的第十天，半味谷的土地上生出了奇异的景象。承味种的藤蔓与融味种的根须在地下纠缠，地面上竟冒出些从未见过的植物：有的叶片一半是稻麦的青绿，一半是灰纹的银白，叶脉里流淌着金红色的汁液；有的花朵早晨开着凡世的菊形，中午化作魔界的苞状，傍晚又染上妖界的荧光，花瓣飘落时，会在空中留下“滋滋”的调和声。
阿噬蹲在新苗旁，指尖轻触叶片，银白的半面突然泛起暖意，青绿的半面则透出清凉。“这是‘和味草’，”他看着汁液在叶脉里交融，黑瞳里已能映出清晰的色彩，“从前我们只会强行中和过浓的味，就像用冰压火，却不知道火能融冰，冰也能润火。”他从袖中取出个灰布包，里面是噬味族留下的“调味石”，石面刻着上古味谱，此刻石上的纹路正与和味草的叶脉重合，“原来初代味宗偷改了我们的谱子，把‘融’字换成了‘压’。”
文曲星捧着《三界味经》对照，发现经卷的空白页上自动浮现出新的字迹，正是噬味族原本的“全味谱”：“凡味过浓则烈，过淡则寡，需以异味渗之——如凡世的稻香太飘，掺魔界的酱香以沉之；魔界的麦气太烈，加妖界的果香以柔之；妖界的甜太腻，入天宫的清露以解之。”他指着谱中“渗”字，“这才是融味的真意，不是消灭差异，是让每种味都有容身之处。”
老铁匠的补味锅派上了新用场。他按全味谱的法子，先在锅里铺层和味草的叶片，再分层码上三界的食材：凡世的陈米、魔界的老酱、妖界的蜜果、天宫的干莲，最后浇上融味种根系渗出的汁液。锅开时，香气不再是单一的扩散，而是像水流般互相渗透——米香钻进酱里，让咸多了几分清甜；酱香缠上蜜果，让甜添了些许醇厚；莲香漫过米酱，让浓淡之间多了层清透。
“这锅叫‘渗香锅’，”老铁匠用长勺搅动，勺底碰撞锅沿的声响，竟与和味草叶脉里的调和声呼应，“你看这汤，色是混的，味是杂的，可喝进嘴里，反倒比单一的香更让人记牢。就像咱这三界，吵吵闹闹的，才是活气。”
阿木带着孩子们在新苗旁开辟了“识味园”，园里种着和味草、融味种、承味种，还有从三界移来的“本味植”——凡世的苦苣、魔界的辣藤、妖界的酸果、天宫的甘菊。他教孩子们蒙眼辨味：“先闻苦苣的涩，再摸辣藤的烈，接着尝酸果的刺，最后品甘菊的润，记住每种味的模样，才知道该怎么和它们相处。”
有个曾失去家园的凡世孩童，摸到辣藤时突然缩手：“这味像地震时的火！”阿噬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重新贴上辣藤，同时递给他一片甘菊叶：“你再试试，让菊香跟着指尖走。”孩童照做，辣意果然淡了，化作一丝温暖的麻，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它不凶了！”
“不是不凶了，是你学会了带‘解药’碰它。”阿噬望着园外的裂沟，沟壁上的藤蔓已结出饱满的果实，有的像装着陈酿的陶瓮，有的像盛着清茶的玉盏，“就像那些伤痛，你带着现在的暖去碰它，它就伤不了你了。”
姜瑶光的星盘上，暗紫色的绝味影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五彩的光纹，这些光纹不再是固定的线条，而是像识味园的藤蔓般自由缠绕。她发现光纹的交汇处会生出新的光点，每个光点都对应着三界新的“味事”：凡世的酒馆开始卖掺了魔界灵菇的酒，魔界的军营煮起加了凡世野菜的粥，妖界的集市摆上混着天宫花蜜的点心。
“星盘在画新的‘三界味图’，”姜瑶光指着其中最亮的一点，那里对应的是半味谷的识味园，“从前的图是分开的四块，现在的图是张网，每个结都连着不同的界。”林七接过星盘，指尖抚过光纹，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意——像当年在烟火桥闻到的、属于所有生灵的烟火气，只是此刻的暖意里，多了几分历经调和后的醇厚。
雪璃的心音铃有了新的铃音。她把噬味族的调味石嵌进铃身，风过时，铃音能根据不同的味道变换旋律：渗香锅的汤沸时，铃音是浑厚的“咚咚”；和味草开花时，铃音是清脆的“叮叮”；孩子们在识味园嬉闹时，铃音是轻快的“啦啦”。有天，个曾因失去家园而怨怼的魔界老者走过忆苦阶，铃音里突然传出他年轻时与凡世朋友共饮的欢笑声，老者愣住了，随即蹲在台阶上，像个孩子似的哭了——原来他早已不恨，只是忘了曾经的暖。
小丫的女儿把续味坊改名叫“渗味坊”，坊里的吃食都按全味谱的法子做：焦饼夹着蜜果，让苦甜渗合；涩糕蘸着淡酱，让涩咸相济；最受欢迎的是“五味汤”，用渗香锅的汤底，加和味草的汁液，撒融味种的粉末，喝一口，能尝出苦、甜、咸、香、涩，却又奇异地和谐，像一段有起有伏的人生。
有个天宫的老仙官来坊里喝汤，喝到一半突然搁下碗，从袖中取出个玉盒，里面是半块发霉的糕点。“这是当年下凡时，个凡世姑娘给我的，”他声音发颤，“我总觉得仙凡有别，一直没敢吃，现在才明白，味道哪分什么仙凡，就像这汤，少了哪一味，都不成滋味。”小丫的女儿接过玉盒，将糕点埋进渗味坊的后院，来年春天，那里长出株新的和味草，叶片上竟带着玉的光泽。
秋收时节，半味谷举办了“全味宴”。没有固定的菜谱，大家带着各自的“本味”来，在渗香锅前互相掺和：凡世的农夫带来新米，主动请魔界的酿酒师掺上灵菇；魔界的战士拎来老酱，笑着让妖界的狐狸撒上酸果；妖界的长老捧出蜜果，非要天宫的仙官滴上清露。阿噬第一次尝到属于自己族群的味道——不是吞噬后的虚无，而是调和后的丰盈，他眼眶发红，却笑着把调味石扔进锅里：“这才是全味心该有的味！”
宴席上，那个攥着蒲公英竹简的凡世孩童，给阿噬递了块掺了融味种粉末的半甜糕：“这糕里有你的味，也有我的味。”阿噬接过，糕在嘴里化开，甜中带点清冽，像半味谷的晨雾，又像共生田的风。他突然明白，所谓的“融味”，从来不是让所有味变成一种，而是让每种味都能在相遇时，既保持本色，又添几分新韵。
夜深时，阿木和阿噬并肩坐在记声墙前，冰里的声音已变成三界生灵的日常：凡世的叫卖、魔界的号子、妖界的嬉闹、天宫的钟鸣，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永不落幕的“和味曲”。和味草的汁液顺着墙根流淌，在地上画出新的符号，既不是凡世的字，也不是魔界的符，却让每个看到的人都懂——那是“在一起”的意思。
风穿过半味谷，带着渗香锅的余温、和味草的清冽、融味种的醇厚，漫向更遥远的地方。在那里，有凡世的书生为魔界的战士写诗，有魔界的匠人给妖界的狐狸打造饰品，有妖界的灵狐帮天宫的仙官照看药圃，有天宫的云雀给凡世的孩童唱新编的歌谣。
而半味谷的土地里，承味种与融味种的根须越缠越紧，在地下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了所有伤痛的记忆，也托举着所有新生的希望。就像那口永远煮着汤的渗香锅，破了又补，补了又用，里面的味换了一茬又一茬，却始终带着一股不变的暖——那是历经风雨后，三界生灵用彼此的味道，熬出的最珍贵的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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