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天使”走了。
是连滚带爬地走的。
他被林凡最后那个眼神，吓破了胆。他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虚无。
他走后，中军大帐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一种比战败更令人窒息的压抑，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黄忠、赵武、庞德……这些在尸山血海里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铁血汉子，此刻，却一个个红着眼眶，像一群迷了路的孩子，不知所措。
他们的天，塌了。
他们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换来的，不是荣耀，不是封赏，而是一纸“罪诏”，和家人的……被囚。
凭什么？！
“主公！反了吧！”赵武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吼道，“他娘的什么狗屁汉室！什么狗屁天子！咱们弟兄，只认您一个！您说打哪儿，咱们就打哪儿！杀回长安！把那鸟皇帝拉下马！您来当皇帝！”
“对！主公！反了吧！”
“我等誓死追随主公！”
帐内众将，齐刷刷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的忠诚，早已不是给了那个远在长安的、虚无缥缈的“大汉”，而是给了眼前这个，能让他们吃饱饭，能让他们有尊严，能带领他们打胜仗的……林凡。
林凡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案上那封的家书，目光空洞。
他不是在犹豫。
他是在……消化那股足以将人撕碎的背叛感。
就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寂静中，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司马，亮，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是诸葛亮。
他依旧坐在角落里，手中那把羽扇，还在轻轻地摇着，仿佛帐外那翻天覆地的变化，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有疑惑，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敌意。
林凡缓缓抬起头，他看着诸葛亮，沙哑着嗓子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诸葛亮站起身，走到大帐中央，他没有看林凡，而是环视着跪倒在地的众将，缓缓开口：“诸位将军，可知，亮为何会出山，助大司马东征？”
众人皆是不解。
诸葛亮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沧桑：“亮自幼苦读圣贤之书，亦曾以为，匡扶汉室，乃是天下读书人之本分。然，亮观天下大势，见饿殍遍野，见群雄割据，见……那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皆是些只知争权夺利、不念苍生疾苦的硕鼠。”
“直到，亮遇见了大司马。”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凡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与认同。
“亮在大司马治下，见到了前所未见之盛景。百姓安居，路不拾遗；格物之学，开启民智；仁义之师，所向披靡。亮方知，所谓‘天命’，不在那腐朽的刘氏宗族，不在那块冰冷的传国玉玺，而在……人心！在能让这天下万民，吃饱穿暖，有田可耕，有书可读的人心！”
“亮，一直在等。”诸葛亮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等一个时机。一个……让大司马，彻底斩断与这腐朽汉室最后一点羁绊的时机。”
“功高震主，鸟尽弓藏。自古皆然。亮早已料到，必有今日。陛下也好，刘备也罢，他们所畏惧的，并非大司马之权势，而是大司马您……所代表的那个全新的、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世界！”
他走到林凡面前，收起羽扇，郑重其事地，对着林凡，行了一个……君臣之礼。
“草民诸葛亮，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助主公……开创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煌煌盛世！”
这一拜，石破天惊！
帐内众将，皆是目瞪口呆！
他们没想到，这位一直以“客卿”自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卧龙先生，竟然会在这个最危急、最绝望的时刻，选择了……彻底归心！
林凡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真诚而炽热的光芒，心中那片冰封的死寂，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缓缓地站起身，亲手将诸葛亮扶起，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温度：“先生……请起。”
“从今往后，你我，君臣一心，生死与共。”
“主公！”诸葛亮改了称呼，眼中神光湛然，“如今我军虽遭巨变，看似陷入绝境，实则……亦是破而后立之良机！”
“哦？计将安出？”林凡的精神，为之一振。
诸葛亮走到堪舆图前，他那把羽扇，仿佛化作了指点江山的权杖。
“长安之乱，看似是刘备与朝廷联手，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皇甫嵩、朱儁虽为名将，然其麾下南府军，早已被我军之威名所慑，军心不稳。刘备新得荆州，根基未固，不敢倾巢而出。他们，不过是仗着挟持了主公家眷，以为我等会投鼠忌器罢了。”
“我等当务之急，并非立刻杀回长安。而是……”
诸葛亮的羽扇，猛地向西一指，落在了那片代表着曹操势力的区域！
“联合曹操！”
“什么？！”
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先生！不可！”黄忠急道，“我丹阳军与曹贼，有血海深仇！如何能与他联手？！”
“是啊！先生！那曹操，刚刚还与我等打得你死我活！”
诸葛亮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冷静到可怕的理智：“各位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等与曹操，有了一个共同的、也是更可怕的敌人——那个占据了‘大义’名分的、以刘备为首的长安朝廷！”
“曹操此刻，比我等更急。他被赵武将军搅了后方，又被我等追杀，元气大伤。若此时，刘备再以天子之名，号令天下共讨之，他必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与我等联手！”
“我们可以与他约定，共击刘备！待破敌之后，以黄河为界，南北分治！他得中原，我等取关中、荆、益。如此，他可得喘息之机，我等，亦可解眼前之危，救出主母与少主！”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脑中的迷雾！
上一刻，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下一刻，就要变成并肩作战的盟友。
这世事之变幻，简直比戏剧还要荒诞！
林凡看着堪舆图，沉默了。
他知道，诸葛亮的计策，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也是最高明的一条路。
只是，要让他去和那个杀害了无数徐州百姓的屠夫合作……
他的心中，在剧烈地挣扎。
“主公，”诸葛亮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霸王之路，本就布满荆棘，染满血污。今日之隐忍，是为了明日……能让这天下，再无此等悲剧。”
林凡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片如铁的决绝。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传令下去，命人备上厚礼，去见……曹孟德。”
“告诉他，我林凡，想请他……喝杯酒，聊聊天。”
（第四卷 龙战于野 第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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