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轮盘转动的声音很轻。
像是指甲盖轻轻扣在桌面上。
可这声音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比惊雷还炸。
山谷里的风停了。
原本还在翻滚的尘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不动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把一个正在溺水的人，最后那根芦苇管子也给拔了。
彻底的窒息。
丹霞谷圣女跌坐在地上，脸色白得像纸。
她那双保养得极好的手，正在空气中徒劳地抓挠。
平时招手即来的天地灵气，现在连个影子都摸不着。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凡人。
一个随时会被碾死的凡人。
龙傲那边更惨。
那头裂地虎是妖兽，一身本事全在那颗妖丹吞吐灵气上。
现在灵气断了，这大家伙就像被抽了脊梁骨，趴在泥坑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龙傲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浑身肌肉虽然还硬，但没了灵力护体，也就是块比较硬的石头。
只有姬无夜站着。
他站在离地三尺的虚空，甚至都没踩在实物上。
那把折扇在他手里转了个圈，花哨得很。
“别费劲了。”
姬无夜看着还在试图调动灵力的众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这不是阵法，也不是封印。”
他伸手指了指背后那个缓缓转动的青铜虚影。
“这是规矩。”
“哪怕只是个半成品的规矩。”
他笑了笑，眼神扫过叶归尘和剑无尘，像是在看两个试图要把大树拔起来的蚍蜉。
“中州姬家，天赋神通，言出法随。”
“我说这里没灵气，这里就不能有。”
“这是法则轮盘，在它笼罩的这十里地界，我就是那个定规矩的人。”
人群里传来一阵吸冷气的声音。
牙齿打颤的动静此起彼伏。
法则。
这可是化神期老祖都未必能摸到门槛的东西。
这个姬无夜，竟然凭着那个轮盘，在元婴期就搞出来了？
这就是中州那帮怪物的底蕴？
太绝望了。
这种降维打击，根本没法打。
不少本来还想浑水摸鱼的散修，这时候脚底板已经在往后蹭了。
龙王气是好东西，但为了这口气把命搭进去，不值。
叶归尘没退。
他只是觉得身体沉了点。
丹田里的那些黑色漩涡，转得慢了些。
那种平时源源不断涌进来的外界能量，断供了。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恐慌。
他甚至还有空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剑无尘。
这剑痴更绝。
他直接就把手里那把铁剑，“咔哒”一声，插回了背后的剑鞘里。
没了灵力加持，这把剑也就是个比较锋利的铁片。
“怎么？不打了？”
叶归尘问了一句。
“打。”
剑无尘吐出一个字。
他身上的气势变了。
刚才如果是把出鞘的利刃，现在就是一块还没开锋的铁锭。
笨重，厚实。
但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没了灵气，剑就不利了？”
剑无尘摇了摇头，自问自答。
“剑在心里，不在手里。”
“老子就算那是根烧火棍，只要我想捅，就能捅死他。”
他没用“本座”、“在下”这种词。
直接自称老子。
显然是被那个高高在上的姬无夜给恶心到了。
他浑身的肌肉开始紧绷，皮肤下暴起一条条青筋。
这是要玩命。
既然不能用术法御剑，那就用两条腿跑过去，用两只手把剑送进对方的心窝子里。
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杀人法。
姬无夜看着这一幕，轻轻摇了摇头。
“粗鄙。”
他吐出两个字。
“下界的修士，除了这些好勇斗狠的蛮力，就没点别的花样了吗？”
他抬起手，对着剑无尘的方向虚压了一下。
嗡。
空气猛地一沉。
像是有一座大山压在了剑无尘的肩膀上。
剑无尘的膝盖弯了一下。
但他咬着牙，硬是没跪下去。
脊椎骨发出“咯咯”的脆响，那是骨头在抗议。
“你跪下，我饶你不死。”
姬无夜淡淡地说道。
他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特别是看着这些所谓的“天骄”，在他面前像狗一样挣扎。
这让他很有成就感。
“跪你大爷！”
剑无尘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一口血沫子喷在地上。
他还在往前走。
一步，一步。
虽然慢，但没停。
姬无夜的眼神冷了下来。
“给脸不要脸。”
他手指微动，那个青铜轮盘又转了一格。
更大的压力就要落下。
就在这时。
一阵笑声响了起来。
笑得很突兀，也很刺耳。
姬无夜的手指停住了。
他转头，看向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叶归尘。
“你笑什么？”
姬无夜皱了皱眉。
他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明明这只虫子也被禁锢了灵力，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叶归尘拍了拍袖子上的灰。
他看着姬无夜，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拿着金饭碗要饭的傻子。
“言出法随？”
“禁止借用天地灵气？”
叶归尘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
然后，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那我真是得好好谢谢你了。”
姬无夜一愣。
“谢我？”
“对啊。”
叶归尘往前迈了一步。
他这一步迈出去，周围原本死寂的空气，突然震了一下。
一股黑色的，粘稠的，充满了暴虐和饥饿的气息，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钻了出来。
那不是灵气。
那是纯粹的魔气。
是被《吞天魔功》提炼过无数遍，早就打上了他叶归尘烙印的本源之力。
“你们这些所谓的正统修士，修炼都要讲究个天人合一，讲究个向天地借法。”
叶归尘一边说，一边走。
他身后的虚空开始扭曲。
那个熟悉的，让人看一眼就觉得灵魂都要被吸进去的巨大漩涡，再次张开了嘴。
哪怕没有外界灵气的补充。
它依然转得飞快。
像个永远吃不饱的饿鬼。
“但我不需要。”
叶归尘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直视着高空中的姬无夜，还有那个巨大的青铜轮盘。
“我的力量，从来都不是借的。”
“我是抢。”
“我看上的东西，不管是灵气，是血肉，还是你这个狗屁规矩。”
“只要我想吃，它就是我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叶归尘身后的【血狱黑洞】，猛地膨胀了一倍。
但这一次。
它没有去吞噬周围的人。
也没有去吸纳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灵气。
它那张深渊巨口，直接对准了半空中那个青铜轮盘的虚影。
“你想干什么？”
姬无夜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消失了。
他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那是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感觉。
“干什么？”
叶归尘舔了舔嘴唇，眼神狂热。
“我看你这轮子不错。”
“尝尝咸淡！”
“吼——！”
那片黑暗的漩涡里，竟然传出了一声类似野兽的咆哮。
紧接着。
一股无可匹敌的吸力，爆发了。
不是针对肉体。
而是直接作用在规则层面。
那股吸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咬住了那个青铜轮盘的边角。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互相碾压。
一边是霸道的中州法则。
一边是蛮不讲理的吞噬魔功。
“疯子！”
姬无夜终于变了脸色。
他感觉到自己和轮盘之间的联系，竟然在松动。
那个轮盘原本流畅的运转，卡住了。
上面的符文开始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的灯泡。
最可怕的是。
他清晰地看到，轮盘的一角，竟然真的被那团黑色的漩涡给“咬”住了。
并且正在一点点地往里拖！
“你敢吞我的神通？！”
姬无夜声音尖锐。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打法。
神通是对拼的，是用来破解的。
谁他妈直接把对面的神通当饭吃的？
这还是人吗？
“有什么不敢的？”
叶归尘脸色也有点白。
那轮盘上的反震之力太强，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但他眼里的光越发凶狠。
“给我……碎！”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是某种无形的枷锁被崩断的声音。
笼罩在山谷上空的那股窒息感，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
一丝细微的，外界的天地灵气，顺着这条裂缝钻了进来。
就是现在！
一直被压得快要把牙咬碎的剑无尘，动了。
“好！”
他大吼一声。
那声音里全是痛快。
原本插在剑鞘里的铁剑，噌的一声，弹了出来。
那一丝钻进来的灵气，被他瞬间抓取，全部灌注进了剑身里。
没有多余的动作。
没有人剑合一的花哨。
剑无尘整个人化作了一道光。
一道纯粹到极点的青光。
他把自己，连同手里的剑，变成了一根钉子。
一根要去钉死神仙的钉子。
“太一剑宗，无我剑道！”
“杀！”
这一剑太快了。
快到连声音都追不上。
只能看到一条细线，瞬间贯穿了百丈的空间，出现在了姬无夜的眉心前。
“滚开！”
姬无夜暴怒。
他正在全力对抗叶归尘那蛮不讲理的吞噬，哪还腾得出手来应付这致命的一剑。
但他毕竟是中州的天骄。
在这生死关头。
他猛地一咬牙，直接切断了输送给轮盘的一半灵力。
那个青铜轮盘瞬间暗淡下去。
被叶归尘的黑洞趁机一口咬掉了一大块虚影。
噗！
姬无夜张口喷出一道血箭。
那是神魂受损的反噬。
但他借着这一瞬间的喘息，手里的折扇猛地炸开。
化作十八道白色的骨盾，挡在身前。
砰砰砰砰——！
一连串密集的爆碎声。
剑无尘这一剑，势如破竹。
接连刺穿了十七道骨盾。
最后停在了第十八道骨盾上。
剑尖距离姬无夜的眉心，只剩下不到半寸。
“给我开！”
剑无尘眼眶裂开，鲜血直流。
但他手里的剑，还是硬生生又往前送了半寸。
叮！
最后一道骨盾碎了。
但那一剑的力道也耗尽了。
只是在姬无夜那光洁如玉的额头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滑落。
滴在那个“夜”字上。
显得格外狰狞。
姬无夜退了。
他向后飘出数十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摸了摸额头上的血。
看着指尖的那一抹殷红，他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极度的扭曲。
“好。”
“很好。”
“两只下界的蝼蚁，竟然能伤到我。”
他身上的气息开始暴涨，一股真正属于元婴期巅峰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那是动了真火。
叶归尘和剑无尘并肩站着。
剑无尘拄着剑，喘得像个破风箱，浑身都在抖。
刚才那一剑，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叶归尘也不好受。
吞了那块法则碎片，现在胃里像是吞了一块烧红的炭，烧得他经脉都在抽搐。
但两人谁都没退。
眼神依然凶得像狼。
三方对峙。
空气里全是火药味。
只要一点火星，就是不死不休。
那道一直被所有人争夺的龙王气，依然孤零零地悬浮在山谷中央。
散发着诱人的金光。
刚才打得天昏地暗，谁也没顾得上去拿。
现在谁动，谁就是众矢之的。
就在这当口。
谁也没注意到的地下。
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泥土，突然像是水面一样，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叶归尘是最先感觉到的。
因为他的双脚踩在地上，对大地的震动最敏感。
“不对劲。”
他低声说了一句。
话音还没落地。
轰隆！
那道龙王气的正下方，地面毫无征兆地炸开了。
一只手。
一只足有房屋大小，完全由黄沙组成的大手，从地底猛地伸了出来。
那只手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
只有纯粹的，厚重的，属于大地的力量。
太快了。
比刚才剑无尘那一剑还要突兀。
那只黄沙大手一把抓住了悬浮在半空的金色光团。
就像是一个顽童抓住了想要飞走的萤火虫。
紧接着。
它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攻击任何人。
抓着龙王气，嗖的一下，又缩回了地底。
地面轰然合拢。
连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只有那一小堆翻新的泥土，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龙王气。
没了。
山谷里，死一般的寂静。
叶归尘，剑无尘，姬无夜。
三个刚才还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人，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空荡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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