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井口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与焦糊混合的怪味，像极了烧糊了的铁锈糖浆。诛星瘫坐在冰冷的石砖地上，背靠着井沿，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那被强行“糊”上的金丹，传来一阵阵冰火交织的钝痛。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那枚三角符箓静静地躺在那里。
经过锁龙井底那番惊心动魄的“饕餮盛宴”，它彻底变了模样。原本暗沉的符体此刻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墨玉质感，表面流转着内敛的暗红光泽，如同凝固的火山熔岩。入手冰凉刺骨，沉甸甸的，像握着一块来自九幽深处的寒铁。最诡异的是，符箓中心那个三角印记，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锐利，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饱腹感和慵懒？就像一头吃饱喝足后正在打盹的凶兽。
“喂，我说，”白雨妍拖着同样狼狈的身体挪过来，她警服湿透，沾满了污血和井底淤泥，脸上还有几道被碎石划破的血痕，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正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盯着诛星手里的“凶器”，“你这‘新宠’…打嗝了吗？或者，有没有流露出一种‘饭后想散散步消消食，比如散到咱俩魂魄里’的意思？”
诛星嘴角狠狠一抽，差点没把符箓扔出去。“闭嘴！它很…安静。”他试图用道门真元去探查符箓内部，结果那缕真元刚一接触，就像泥牛入海，瞬间被符箓内部那冰冷、磅礴又带着邪异气息的能量吞噬得干干净净，连个饱嗝都没打。反倒是那股吞噬了真元的能量，似乎…更活跃了一丝？顺着他的经脉，又往金丹的裂缝处“糊”了一点，带来一阵透骨的冰凉和微弱的“加固”感。
这感觉太邪门了！就像家里请了个力大无穷但口味奇特的保镖，它吃饱了能帮你挡灾，但指不定哪天饿极了，看你也挺可口…
“不行，得想办法处理这东西。”诛星皱着眉，忍着那股冰凉的“滋补”感，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件同样沾满污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旧道袍内衬里，撕下相对干净的一角布。“先包起来，隔绝一下，免得它半夜梦游把隔壁老王家的看门狗当夜宵啃了。”他一边嘀咕，一边笨拙地用布条将那枚墨玉般的三角符箓裹成个粽子，然后塞进贴身的衣袋里。隔着衣服，那冰冷的触感和隐隐的“脉动”依旧清晰。
“我觉得你像揣了个定时炸弹，”白雨妍毫不客气地吐槽，随即又正色道，“不过，锁龙井这算是…搞定了？那龙气最后的话…”
“幽冥叛徒，九幽…”诛星脸色凝重地点点头，“这‘先生’所图，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他不仅是要开阴阳裂隙，似乎还与幽冥之地的某些存在勾结…甚至可能引发了地府内部的叛乱！”他想起龙灵消散前那断断续续的警告，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上了一块来自阴司的巨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手电筒晃动的光柱。
“白队！诛星道长！你们没事吧？！”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臂章上印着“SEA”（Special Events Administration）字样的队员冲了过来，领头的正是之前留在外围警戒的那位。他们看着一片狼藉的井口和两个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指挥官，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后怕。
“没事，暂时死不了。”白雨妍摆摆手，强撑着站直身体，瞬间切换回指挥官模式，虽然形象狼狈，但气场不减，“锁龙井异常点已清除，污染源拔除。立刻封锁现场，进行‘丙级’净化处理，所有接触过井水的人员，按规程隔离观察24小时！另外，调取附近所有监控，尤其是地下管道和古建筑区域，寻找任何可疑能量残留或人员踪迹！”
“是！白队！”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训练有素地散开。
“走吧，天师大人，”白雨妍转头看向还在地上“挺尸”的诛星，“回去洗个澡，换身皮，然后…我们得好好研究研究你那‘宝贝疙瘩’，还有龙气留下的线索。这破案子，感觉刚捅了马蜂窝，又发现马蜂窝下面连着炸药库！”
SEA总部，地下七层，异常物品收容与分析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特殊能量场屏蔽材料混合的淡淡气味。白雨妍换上了干净的作训服，脸上的伤口贴上了创可贴，正坐在一台闪烁着复杂数据流的电脑前。诛星则被强制按在旁边的医疗床上，一个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医生正拿着仪器扫描他胸口那被阴冷能量“糊”住的金丹裂痕，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跳得跟蹦迪似的。
“啧啧啧，”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金丹裂痕，道基受损…按理说早该修为暴跌甚至当场去世了。但现在嘛…被一股极其精纯但属性阴邪的外来能量强行‘焊接’住了？道长，您这身体构造…挺别致啊？是练了什么邪功还是捡了什么不该捡的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诛星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那个用布条裹着的“粽子”。
诛星：“……” 他很想把这医生的眼镜片塞他嘴里。
“李博士，说结论。”白雨妍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阅着关于“阴司”、“九幽”、“叛徒”等关键词的内部档案。
“结论？”李博士收回仪器，耸耸肩，“暂时死不了。这股阴邪能量目前处于一种…嗯…惰性的‘封堵’状态，相当于在您金丹上打了个邪气森森的补丁。好处是暂时稳住了伤势，甚至提供了一点点额外的‘支撑力’。坏处嘛…第一，这补丁的属性跟您修炼的阳刚道法严重冲突，长期滞留体内，轻则阻碍修为，重则走火入魔，哪天这补丁‘过期’或者您自己道元冲击太猛，炸了，那就得听个响儿了。第二，这能量源头…”他指了指那布包，“似乎与它同源，而且还在缓慢地…‘漏电’？微弱的阴气正持续渗入您体内。您现在是个人形充电宝兼定时炸弹载体，道长。”
诛星脸都绿了。充电宝？炸弹载体？这都什么跟什么！
“能剥离吗？”白雨妍终于抬起头，眉头紧锁。
“难，”李博士摇头，“这能量已经和您的金丹裂痕深度嵌合了，强行剥离，金丹立刻碎裂的风险超过90%。目前只能…维持现状，同时想办法净化这股能量，或者找到能替代它‘封堵’作用的纯正道元。当然，最理想的是您修为大进，自己把这裂痕修补好，把这邪气逼出去。”
诛星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修为大进？他现在感觉金丹像被冻住了，运转都涩滞，还大进？
“行了，知道了，多谢。”白雨妍挥挥手打发走还想继续研究“稀有样本”的李博士，然后对着诛星指了指电脑屏幕，“来看看这个，刚在‘民俗异常档案’的深层加密区找到的，我爸当年留下的绝密笔记片段，代号‘九幽影’。”
屏幕上是一张发黄的扫描件，上面是白雨妍父亲那刚劲有力的笔迹，还配着一张极其潦草、仿佛在极度恐惧下绘制的草图：
“九幽影”调查报告（片段）
…目标非传统鬼魅，疑似源自阴司更深层，或与上古传说中的‘九幽’有关。其存在形式诡异，能寄生于阴煞之气，操纵低阶阴物，侵蚀地府官吏心智。曾于湘西‘尸王洞’事件、岭南‘鬼市暴动’中捕捉到其活动痕迹，行动模式：散播混乱，窃取阴司信物（如令牌碎片），目标指向——松动阴阳壁垒！
…极度危险！接触者皆受‘影蚀’，轻则神智昏聩，重则化为傀儡！唯一线索：其活动核心，或与‘酆都大帝印’失窃传闻存在关联！（警告：此信息未经证实，慎查！）
附图：[一张极其扭曲的、仿佛无数痛苦面孔叠加而成的暗影轮廓，轮廓中心，有一个模糊的三角标记！]
“酆都大帝印！三角标记！”诛星猛地坐直身体，牵扯到伤处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精光爆射，“龙气说‘幽冥叛徒’，这笔记说‘九幽影’侵蚀地府官吏！还有这三角标记…和令牌碎片，和我那符箓的印记…几乎一样！”
“看来‘先生’的背后，或者说他合作的对象，就是这个所谓的‘九幽影’？”白雨妍脸色凝重，“它们的目标是酆都大帝印？那是什么东西？”
“传说中酆都大帝统御阴司的至高权柄象征，”诛星沉声道，“执掌此印，可号令幽冥，开闭阴阳！如果真落到这些‘九幽影’手里…”
后果不堪设想！两人心头同时蒙上巨大的阴影。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你身上的‘邪气补丁’问题。”白雨妍关掉档案，站起身，“不然哪天你炸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走，带你去个地方，也许能有点线索。”
她带着诛星，穿过层层安保门禁，来到了SEA总部最核心、也最神秘的区域之一——民俗异常实体档案馆。
与其说是档案馆，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充满科技感的“停尸房”兼“动物园”。一排排特制的透明收容柜陈列其中，里面存放着千奇百怪的“东西”：一个在福尔马林里沉浮却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干枯人爪；一盏明明没有灯芯却在幽幽燃烧着绿色火焰的古旧油灯；一截被符文锁链层层缠绕、偶尔会渗出黑色液体的乌木；甚至还有一个被关在特制玻璃罩里、正用指甲盖大小的毛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的小小书生纸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朱砂和某种防腐剂混合的味道，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低语、叹息和…某种东西啃噬硬物的细微声响。光线被调得很暗，只有收容柜内部的冷光灯提供照明，让整个空间显得光怪陆离，寒气森森。
“这里存放着SEA成立以来收集到的、具有研究价值或潜在威胁的异常物品和部分低威胁性异常实体。”白雨妍低声解释，“有些是证物，有些是…自愿配合研究的‘朋友’。”
诛星感觉自己走进了某个邪神的收藏室，浑身不自在，尤其怀里那枚被布包着的符箓，在进入这里后，似乎…轻轻“蠕动”了一下？像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我们来这里找什么？”诛星警惕地看着四周。
“找‘知识’。”白雨妍走到档案馆最深处，一个由无数巨大、沉重的黑色木柜组成的区域。这些木柜散发着古老的气息，柜门上贴着褪色的黄纸符箓，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封禁符文。她停在一个标注着“乙字柒叁号”的巨大木柜前。
“这里面存放的，据说是明末清初一位游方术士留下的手札残卷，里面记载了很多关于阴煞本源、邪物炼制以及…净化的偏门法子。”白雨妍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地揭开封柜的符箓。符箓揭下的瞬间，一股浓烈的、带着霉味和陈年血腥气的阴风从柜门缝隙里吹了出来。
“希望那老术士不是个骗子…”白雨妍嘀咕着，用力拉开了沉重的柜门。
柜子里没有预想中的书卷，只有…一团东西。
那是一团由无数暗黄色、仿佛浸透了油脂的破碎纸张胡乱粘合、堆积而成的“纸堆”。纸堆表面布满了污渍和深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斑点。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腐、怨念和诡异墨香的怪味扑面而来。
就在柜门完全打开的刹那！
那团沉寂的“纸堆”猛地一颤！顶部的几张碎纸如同活物般“哗啦”一声立了起来，迅速扭曲、折叠，眨眼间竟然拼凑成了一张模糊的、没有五官的纸人脸孔！那张脸孔正对着开柜的两人！
“嗬…嗬…生…人…气…”一个干涩、嘶哑、仿佛无数纸片摩擦发出的声音，直接从那张纸脸孔上“传”了出来！
紧接着，纸堆深处，一只完全由泛黄碎纸折叠、拼接而成的枯瘦“手臂”，猛地探了出来，带着一股阴风，闪电般抓向距离最近的白雨妍的手腕！那速度，快得惊人！
“小心！”诛星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催动真元。
白雨妍却像是早有预料，反应更快！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手腕一翻，一枚小小的、刻着复杂花纹的青铜印章出现在掌心，正是SEA的权限印信！她毫不犹豫地将印章朝着那抓来的纸手手背按了下去！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朽木上！那纸手猛地一僵，冒起一股青烟，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惨叫！整个纸堆都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张刚拼凑好的纸脸瞬间崩溃散落。
“乙字柒叁号档案，编号‘碎纸怨灵’，”白雨妍收回印章，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团还在痛苦颤抖的纸堆，“生前是个爱书如命的刻板书匠，死后怨念附在未完成的书稿上成了精。无害级，但喜欢吓唬人，尤其喜欢吸食生人的‘墨香气’和…一点点阳气开胃。老实点！再乱动，下次就不是盖个戳，是把你送去碎纸机回炉重造！”
那团“碎纸怨灵”似乎听懂了，发出一阵委屈的、如同风吹破窗户纸的呜咽声，彻底缩成一团，不动了。
诛星看得目瞪口呆。这SEA…连档案都是活的？还带这么管理的？
“好了，现在可以安全地…‘借阅’了。”白雨妍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淡定地戴上特制的手套，从那团还在微微抽搐的纸堆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几片相对完整、字迹勉强可辨的暗黄色碎纸片。
诛星凑过去看。纸片上的字迹古拙潦草，内容更是晦涩难懂：
“…阴煞凝晶，如跗骨之蛆…常法难除…唯引至阳雷火煅之，或以同源更精纯之阴煞反噬、炼化…然后者凶险，易遭反客为主，噬主夺魂…”
“…上古有奇物‘净魂莲台’，生于幽冥血海之畔，汲阴煞而吐清灵，为净邪圣物…然踪迹渺茫，或为传说…”
“…若煞气已入道基，或可寻‘地脉灵乳’洗涤，辅以‘安魂定魄’之阵，徐徐图之…然灵乳难觅，非大福缘不可得…”
“净魂莲台？地脉灵乳？”诛星眉头紧锁，这都什么传说中的东西？“同源精纯阴煞反噬炼化”…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枚安静（暂时）的三角符箓。这玩意儿倒算是“同源更精纯”…但这“反噬噬主”的风险，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看来常规办法行不通，”白雨妍放下纸片，若有所思，“你这‘邪气补丁’，要么找到传说中的圣物，要么就得靠你那‘凶器’以毒攻毒，要么…就只能撞大运找灵乳了。”
“我觉得我运气一向不太好，”诛星苦笑，“尤其是最近。”
就在这时，白雨妍的通讯器急促地响了起来。
“白队！不好了！”通讯器里传来胖子警官带着哭腔的声音，“技术部刚恢复的旧城区监控，拍到…拍到之前锁龙井附近一个废弃老宅里有异常！那能量读数…跟之前井底爆发的峰值很像！而且…而且画面里好像有个穿着黑袍的影子一闪而过！我们的人靠近就被一股阴风掀飞了！那地方…那地方以前是个乱葬岗啊！”
诛星和白雨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先生”的人？还是…那“九幽影”？他们动作好快！锁龙井刚拔除，就立刻启用了备用据点？
“坐标发我！”白雨妍立刻下令，“通知外勤组，一级戒备！准备‘破邪’武器！诛星…”
“知道了，”诛星深吸一口气，压下金丹处的不适，眼神变得锐利，“走吧。我这‘人形充电宝’兼‘定时炸弹’，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他拍了拍怀里那个裹着破布的“烫手山芋”，语气带着点自嘲的狠劲，“正好，看看我这‘新宠’消化完了没有，要是饿了…那边‘外卖’好像送上门了。”
白雨妍看着他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表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演了，天师大人。记得打起来离我远点，我可不想被你炸出来的邪气补丁崩一脸。”
两人嘴上互相嫌弃着，脚下却毫不停留，迅速朝着档案馆外冲去。身后，那团“碎纸怨灵”似乎感应到两人离开，又悄悄探出几片碎纸，组成一个模糊的“挥手”形状，发出细微的、如同送别般的纸页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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