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农副产品交流评比会，就设在省城最大的展览馆。
一脚踏进去，赵秀兰整个人都懵了，两只眼睛完全不够使。
脚下的水磨石地面光得能照出人影，头顶上的大吊灯比天上的星星还亮堂，一排排的展台布置得跟年画似的，看得她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我的老天爷……这、这跟画里头的皇宫差不多了……”她下意识攥紧了江晚的胳膊，说话的声音压得不能再低，生怕一开口就露了怯，给村里丢人。
再看看人家城里大厂子的展台，玻璃柜台擦得一尘不染，穿着白大褂的售货员，一个个脸上都挂着客气的笑，那才叫专业。
相比之下，陆家村的摊子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一张长桌，铺了块赵秀兰压箱底的红布，上头摆着几十个土陶罐子。旁边立着一块木牌，是陆二叔亲手用毛笔写的——陆家村果香加工坊。
这股子土里土气的劲儿，在一片洋气里头，实在扎眼。
“哟，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这种土罐子？”
隔壁展台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拿眼角夹着他们，话里话外的轻慢藏都藏不住。
“我说大娘，你们这是来卖咸菜疙瘩的吧？”
赵秀兰的火“噌”一下就顶到了脑门，袖子一挽就要开骂。
江晚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婶儿，犯不着，跟他们吵嘴都掉价。”
江晚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让赵秀兰心里的火气瞬间灭了。
是这个理，跟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计较，赢了都嫌脏了嘴。
陆亦川从头到尾，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把一排陶罐码得更整齐，人往那一站，那些不怀好意的打量就跟撞了墙似的，自己拐了弯儿。
展会开始，人流涌动起来。
果不其然，一波波的人从他们摊子前涌过，却没一个停下脚的，眼神都黏在对面那些花花绿绿的铁皮罐头上。
他们这个小小的“咸菜摊子”，冷冷清清。
赵秀兰急得在原地直转圈，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晚丫头，这可咋整啊！人都不过来，咱的酱再好，也没人尝啊！”
“酒香不怕巷子深。”
江晚一点不慌，她拧开了两个样品罐，一个草莓酱，一个山楂酱。
她没学别人扯着嗓子吆喝，只用干净的小竹签，挑起一点红宝石般的山楂酱，递给旁边紧张得小脸煞白的张猛媳妇。
“尝尝，润润嗓子，别怕。”
一股酸甜清冽的果香，就这么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部装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个人正好从他们展台前走过。
这群人对那些千篇一律的罐头糕点似乎没什么兴趣，脚步很快。
可领头那人走到陆家村的展台前，却猛地停下了。
他鼻子动了动，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江晚打开的那罐山楂酱上。
“这是什么？”他开口，声音沉稳。
江晚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注视：“领导您好，这是我们陆家村自己做的山楂酱。”
“山楂酱？”那人明显来了兴趣，“市面上倒是不多见。拿来我尝尝。”
江晚立刻用新的竹签挑了一点，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那人接过，先闻了闻，天然的果香让他眉梢微动。等酱一入口，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瞬间迸出一道亮光！
酸！酸得恰到好处，一下就叫醒了舌头！
紧接着，清润的甜味席卷而来，把那股子酸味驯得服服帖帖。最后，喉咙里泛起山楂特有的回甘，清爽解腻，整个人都精神了！
“好！好东西！”他连说了两个好，又指着旁边的草莓酱，“那个也尝尝。”
草莓酱的香甜浓郁，又是另一重惊喜。
“这两种酱，都是你们自己做的？”中年男人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郑重。
“是我们全村人，一颗果子一颗果子挑出来，一锅一锅守着熬出来的。”江晚回答得坦然。
“好一个全村人！”男人重重地点头，转向身后跟着的人，“都记下来，陆家村果香加工坊。原料天然，风味独特，工艺扎实，重点关注。”
这话一落，周围看热闹的人，再看他们的神情全变了。
隔壁那个卖弄的年轻人，更是张大了嘴，半天都忘了合上。
有了这个开门红，陆家村的展台前，人一下子就围了上来。
凡是尝过的人，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尤其是那山楂酱，对吃惯了油腻甜食的城里人来说，简直是救星。
临近中午，一个身穿军装，肩膀上扛着星的男人，在展台前站定。
他约莫四十来岁，面容刚毅，气势迫人。
他一言不发，自己拿起竹签，先尝了草莓酱，没什么反应。又尝了山楂酱，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
“小同志。”他终于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首长好。”江晚站直了身子。
“这山楂酱，不错。”男人言简意赅，“开胃，解腻，提神。我们部队战士训练辛苦，伙食油水大，需要这个。”
他锐利的视线直直地落在江晚身上。
“我问你，这东西，你们一个月能稳定供应多少斤？别说虚的，我要实数。”
这话一出，赵秀兰和陆二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江晚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她强压下狂喜，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作坊的产能、人手和山上的野果储量。
她抬起头，迎着对方审视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报告首长，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我们目前一个月，可以稳定供应五百斤。”
五百斤！
赵秀兰倒抽一口凉气，这可是个想都不敢想的数！
男人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水分。
“好。”他点点头，“那我就先跟你们订一千斤。一半草莓，一半山楂。半个月内，我要见到第一批货送到军区后勤处。这是地址和我的联系方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撕下一页，龙飞凤舞地写下地址电话，递给江晚。
“钱，一分不会少你们的。但东西，我也要最好的。要是质量出了问题……”
他话没说完，但那股子压力，比任何狠话都重。
江晚郑重地接过那张纸，纸片很轻，却压得她手心发沉。
“请首长放心，我们陆家村，拿信誉当命看！”
直到那军官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赵秀兰才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江晚的胳膊，激动得浑身都在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了。
“一……一千斤？晚丫头！咱们……咱们这是……这是发了啊！”
陆二叔也激动得老脸通红，手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江晚捏着手里的纸条，看向身边同样一脸震撼的陆亦川。
两人对视一眼，喜悦过后，是更重的担子。
一千斤，半个月，军区后勤处。
纸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砸在他们心上。
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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