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终于被带着热意的风卷走了。
我捏着手里全新的手机、看着眼前一笑就浑身透出傻气的大个子，心知我的处境只是变好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而已。
大个子说我和他的行动像荧幕上演的特工电影那样惊险刺激，但我和他其实就是趁着护士站换班的空隙，像偷了东西的贼一样、脚底生风般溜出来的。
我连衣服都没换，不过好像也没那个条件让我换衣服。
要不说男的就是办事不够细心周到呢，我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事如果换成雨竹来办，绝对不会让我穿成这样就出现在大街上。
对了，除了我的衣服，我应该还有随身物品来着。
小李婆婆和大李婆婆为我准备的践行礼物。
h市的夏夜通常会很闷热，就连吹在身上的风也带着炎热的感觉，但大雨将至，风呼啸起来，驱散了原本会有的热意，灌进我身上宽大的病号服里。
我轻声喃喃着，“这天变得可真快啊。”
张强傻笑道：“夏天，就像孩子多变的脸。”
这一句换来了我好一阵沉默。
大个子的心态可真好，我站在这正伤春悲秋呢，他还能快乐地回忆往事。
“上学的时候老师教的。”
我：……
“我当然知道是老师教的，我也上过学。”
张强看着我欣慰道：“那黎小姐和我一样是幸运的人，我家里好多哥哥姐姐都没上过学。”
我：……
我好像一条狗在路边走得好好的，猝不及防被人踹了一脚。
这傻大个子还真擅长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很伤人的话。
准确来说是戳人心窝子的话。
简简单单一句，瞬间就让我摆脱了从医院逃出来的恍惚不真实感以及……模糊的伤怀。
只剩下愧疚了。
我把读书念书说成了相当理所当然的事，下意识觉得每个人都和我一样。
但这样“理所当然”的事在张强看来却是只有幸运的人才能拥有的。
又是不公平的一天。
这种想法我以前应该经常有，但那时候我大概率是主动提出不公平的那个人，现在我却处在从前的我会控诉的那个位置上。
人生还真是一场奇妙的际遇。
看我半晌没有反应，大个子好像也习惯了，没再管我，而是在路边手舞足蹈地蹦哒起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
我：……
“你这是在干嘛啊？”
我发现我自从和张强接触以来，感到无语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
“打车啊，我们那地方进城打车就是这样的，挥挥手或者一直伸着手，注意到的司机就会直接把车开到你面前了。”
说完他终于注意到我的沉默，尴尬地挠挠头，“难道大城市里不是这样的吗？”
我真的好想问他，那位傅总——他老板雇了他以后没给他弄一些入职培训吗？就让他这么懵懂上岗？从接触以来，他说的好些话真的过于小白过于新手了吧……
但我又害怕这样直接说伤害到他幼小的心灵。
人老实孩子本来就有点自卑，可别被我三言两语刺激自闭了。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你也说是挥挥手或者一直伸手，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要这样呢？”我学着他的样子，原地蹦达了几下，整个人和新店开业时在门口摇摆的充气条幅没有任何区别。
大个子瞬间笑出声，“黎小姐，您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
“你才是太有意思了……”我无奈道：“如果你觉得这样很可笑的话，你刚刚在我眼里就是这样子。”
张强的笑声止住，他有些不可思议道：“竟然这么好笑吗？”
我眯了眯眼睛，挤出一个假笑，“我猜你想说滑稽。”
张强先是对我的文学素养表现出充分认可，随即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是觉得这么晚了，这条小路又没开什么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动作不弄大一些，司机应该很难观察到我们。”
“费心了，但我已经打了车。”
“打车是什么意思？黎小姐你的打车和我说的打车不一样吗？”张强看起来一头雾水。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出来的。
但转念一想又很合理，或许只有那些跟不上时代发展的地方，才能保持常人难以相信的古朴和诚挚，从而养育出像张强这样纯真的人。
我耐心解释，“我是在手机上用软件下了单，司机那边接单就会来指定地点，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接我们。”我看着他还没放弃挥舞的手臂，“这样我们就不用一直等，也不用在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车经过的不确定中浪费时间。”
张强很是惊讶，“还能这样？大城市果然很厉害！”
我“啪”的一声用手捂住脸，“这不对吧？h市这么大，你老板应该不至于没带你坐过车啊！难不成你每次跟着他行动他都配了司机？”
我很是纳闷，“印象中他应该不是这种人啊……”
张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我确实以为那些人都是傅总的司机来着！”他用手指了指我的手机，“原来他们只是司机，正常人下单都可以得到的司机。”
我：……
我和他说话间，道路远处出现了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
“有车！”大个子相当激动，但第一时间还是望向我。
我无奈地点点头。
得到我的首肯，他这才又用之前那种手舞足蹈的拦车法、企图拦下远处那辆车。
他一边激动地实施他的拦车大计，一边还不忘担心，“我们这样打到车的话，黎小姐您约的那个司机要怎么办呢？”
我冷漠道：“取消订单，但我并不认为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什么意思？”张强还没弄明白，那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已经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嗯！他怎么不停下？”
我拿着手机在他面前晃，硕大的数字显示着时间，已经快要凌晨两点了。
“人家当然不会停下，这个点除非是非常需要钱的司机，绝大部分司机都会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回家睡觉。”
张强又露出那副仿佛被我点化的表情，“很有道理，黎小姐您果然很聪明。”
我感觉我快要忍不了了。
好在我在手机上预约的车终于出现在道路尽头，像是我的救星。
要把我从这场令人难以忍受的对话中拯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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