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已下，便不再犹豫。
冬日的阳光带着一种清冷的透彻，将小屋和周围的山林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熟悉，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只是一场幻梦。
魏无羡和蓝忘机回到小屋，开始做离开前的准备。
屋内还残留着那几名不速之客带来的杂乱气息。
魏无羡皱着眉，手脚麻利地将他们躺过的干草堆清理出去，又用清水将地面仔细擦洗了一遍，直到屋内重新只剩下他们熟悉的、混合着木料、草药和淡淡食物香气的味道。
“看着就碍眼。”魏无羡一边用力擦着地，一边嘟囔，“好好的地方，被那群家伙弄得乌烟瘴气。”
他直起身，环顾着这间倾注了他们数月心血的小屋，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那张一起做的竹榻，那张蓝忘机亲手打造的琴案，墙角堆放的干柴，屋檐下挂着的熏肉，甚至屋后那片刚刚翻垦好、还没来得及播种的菜地……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刻满了他们共同生活的印记。
蓝忘机默默地将重要的物品收入乾坤袋——那几卷古籍，剩余的药材和盐块，一些易于携带的干粮，还有魏无羡之前打磨好、准备用来做其他小玩意的玉髓边角料。
他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但当他拿起魏无羡随手放在琴案上、那枚已经打磨得十分光滑温润的青玉髓吊坠时，指尖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将其格外郑重地贴身收好。
“蓝湛，”魏无羡擦完地，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将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好，语气带着点难得的怅然，“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
蓝忘机抬起头，看向他，目光沉静而坚定：“会。”
一个字，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信念。
魏无羡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确定，心中的那点怅然忽然就散了，他咧嘴一笑，用力点头：“对！肯定会回来！等我们把那些阴魂不散的家伙彻底解决了，就回来！到时候，咱们的菜地肯定都长满了，说不定还能捡到一窝小兔子！”
他重新变得斗志昂扬，走过去，将角落里那只伤势已好了大半的母鹿牵过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我们要出趟远门，你自己在山里好好的，伤好了就回林子里去吧，小心别再遇到狼了。”
那母鹿似乎听懂了，温顺地用头蹭了蹭他的手心。
最后检查了一遍小屋，确认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与他们身份相关的痕迹，又将外围的防护阵法调整到最强的隐匿状态。
两人锁好屋门，虽然这锁对于修士形同虚设，但算是个心理安慰，然后并肩站在了小屋前。
阳光正好，溪流潺潺，积雪在阳光下慢慢消融，露出底下湿润的土地。
这片山谷，曾是他们躲避风雨、安放身心的桃源，如今却不得不暂时告别。
“走了！”魏无羡深吸一口这熟悉的清冷空气，率先转身，沿着下山的小径走去，步伐坚定，红色的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不是去奔赴未知的危险，而是去进行一场期待已久的远足。
蓝忘机跟在他身后，白衣如雪，步伐沉稳。
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间在阳光下静立的小屋，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跟上了魏无羡的脚步。
他的桃源，从来不是这方固定的天地，而是身边这个无论去往何方，都愿与之同行的人。
山路依旧泥泞难行，但两人的速度远比来时快得多。
不过大半日功夫，他们便已走出了群山，来到了山脚下那个他们曾经来采购物资的小镇。
小镇依旧热闹，集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不绝于耳。
但再次踏入这里，两人的心境却与上次来时截然不同。
上次是带着对山中生活的憧憬和采买的悠闲，这一次，却是带着明确的目标和潜藏的警惕。
他们没有在集市上多做停留，按照那阴鸷男子提供的线索，径直朝着镇东头走去。
黑风镇不算大，镇东头相对冷清一些，多是些客栈和车马行。
“悦来”客栈的招牌并不起眼，门面也有些陈旧，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价格低廉的落脚之处。
魏无羡和蓝忘机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立刻进去，而是先在客栈对面的一家茶摊坐了下来，要了两碗最便宜的粗茶，看似随意地闲聊着，目光却不时地扫过“悦来”客栈的门口。
客栈里进出的人不多，大多风尘仆仆，像是行脚的商贩或者普通的旅人。
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微胖、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柜台后面扒拉着算盘，偶尔抬头招呼一下进出的客人，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略显圆滑的笑容。
“看起来倒像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魏无羡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影煞’的暗桩，藏得可真够深的。”
蓝忘机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观察着那掌柜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
“气息内敛，步伐沉稳，非寻常掌柜。”
两人在茶摊坐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仔细观察着客栈的情况以及周边环境。
确认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物或者暗哨之后，魏无羡放下茶碗，站起身，对蓝忘机道：“走吧，去会会这位‘山鬼送炭’的掌柜。”
蓝忘机随之起身，两人穿过并不宽阔的街道，走进了“悦来”客栈。
客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简陋一些，桌椅陈旧，地面不算太干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味。
柜台后的胖掌柜见有客人进来，立刻抬起堆满笑容的脸：“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魏无羡脸上挂起一抹带着点江湖气的、略显轻浮的笑容，走上前，靠在柜台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台面，压低了声音，对着那掌柜说道：“掌柜的，生意兴隆啊。我们兄弟俩想打听个事儿，‘山鬼送炭’，这路子……还通吗？”
他说出“山鬼送炭”四个字时，目光紧紧盯着那胖掌柜的眼睛。
那胖掌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刹那，虽然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但魏无羡和蓝忘机都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疑和审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圆滑的模样，笑容甚至更加热情了几分，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哟，这位客官说的什么？小老儿听不太明白啊？我们这儿是客栈，只卖酒菜客房，不送炭火。”
他在装傻！而且反应很快，很自然。
魏无羡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不悦，皱起眉头：“掌柜的，这就没意思了吧？是‘北边的朋友’介绍我们来的，说有急事要找‘三爷’商量，你这……”
他故意说得含糊其辞，带着试探。
胖掌柜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几分警惕，打量了一下魏无羡，又看了看他身后气质卓绝、沉默不语的蓝忘机，似乎在评估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他沉吟了一下，才缓缓道：“二位客官，怕是找错地方了吧？小老儿就是个开客栈的，不认识什么‘三爷’‘四爷’的。若是要住店，欢迎；若是打听别的，那就对不住了，小店帮不上忙。”
他的否认在意料之中。
暗桩若是轻易就承认，那才叫奇怪。
魏无羡也不纠缠，故作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啧，看来真是找错地方了，白跑一趟。算了算了，掌柜的，给我们开两间上房，要干净的！”
他像是放弃了追问，转而提出了住宿的要求。
胖掌柜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好嘞！天字三号、四号房，正好空着，干净敞亮！小二，带两位客官上楼！”
他朝着里面吆喝了一声。
一个瘦小的店伙计连忙跑过来，殷勤地引着魏无羡和蓝忘机往楼上走。
在上楼梯的转角处，魏无羡状似无意地回头，正好对上那胖掌柜投来的、带着深沉探究意味的目光。
见他回头，胖掌柜立刻又换上了那副无害的笑容。
魏无羡也回了一个痞痞的笑容，转过头，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果然有问题。”踏上二楼走廊，魏无羡用传音入密对蓝忘机说道，“老狐狸，藏得挺深。不过，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已经足够确认了。”
蓝忘机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略显阴暗的走廊：“他已在留意我们。今夜，需谨慎。”
店伙计将他们带到房间门口便离开了。
两间房相邻，里面陈设简单，还算干净。
魏无羡推开自己那间房的窗户，外面正对着客栈的后院，堆着些杂物柴火，再往后就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视野不算好，但便于隐匿和观察。
蓝忘机走进魏无羡的房间，关上门，布下了一个隔音的简易禁制。
“接下来怎么办？”魏无羡坐在床沿，晃着腿，“直接把他抓起来拷问？还是再等等，看看他会不会和什么人联系？”
蓝忘机走到窗边，看着下面寂静的后院，沉思片刻，道：“不宜打草惊蛇。他既是暗桩，必有上线。监视，等其动作。”
“守株待兔？”魏无羡挑眉，“也行，反正咱们有时间。不过……”
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光是干等着多没意思，得给他加点料，让他动起来才行。”
蓝忘机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魏无羡嘿嘿一笑，从储物袋里摸出那管从刀疤脸那里缴获的追踪香粉：“你说，要是让他‘不小心’沾上一点这玩意儿，而他对此一无所知……会怎么样？”
他的意思很明显，将这追踪香粉悄无声息地弄到那掌柜身上。
如果这掌柜与“三眼”或者其他“影煞”成员有联系，他们很可能认得这香粉的气息，一旦发现香粉出现在一个本该是暗桩的掌柜身上，必然会引起内部的猜疑、调查，甚至……灭口。
这足以搅浑水，逼得这暗桩和他背后的人有所行动。
蓝忘机看着那管香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魏无羡的意图。
这确实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计策，操作得当，可以事半功倍。
“可。”他点头同意，“需确保万无一失。”
“放心，包在我身上！”魏无羡自信满满。
对于这种暗地里的小动作，他向来是行家里手。
夜色，渐渐降临。
黑风镇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
“悦来”客栈也安静下来，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柜台后还亮着一盏油灯，那胖掌柜似乎还在清算着一天的账目。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魏无羡和蓝忘机，如同潜入暗夜的猎手，已经张开了网，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或者……被他们驱赶着，落入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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