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恩那句“进去”，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所有人瞳孔深处骤然收缩的惊悸。
进去？
进入那道乳白光膜之后？进入那扇仅仅开启一道缝隙、后面便是光怪陆离、规则崩坏的混沌地狱？
刚刚才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众人，几乎要窒息。
王庞子第一个跳起来，胖脸上肌肉抽搐：“进去？！予恩小哥你疯了吗？！咱们刚差点全交代在门口！里面……里面那他妈是人去的地方吗？！”他指着光膜后那扭曲翻滚的色彩和阴影，声音都在发颤。
解雨臣脸色煞白，紧紧按住自己受伤的手臂，伤口因为情绪激动又开始渗血，他死死盯着予恩：“予恩，你清楚里面的情况吗？我们现在的状态，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吴携更是吓得往后缩，死死抓住吴三行的胳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吴三行和吴二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凝重和犹豫。他们追求答案，追求解决之道，但绝不是以这种毫无准备、近乎自杀的方式。
黑瞎子抱着予恩的手臂猛地收紧，他低头，看着怀中人那双冰冷决然、却又深藏着无边疲惫和痛苦的眼睛，喉咙像是被铁锈堵住。他想吼，想骂，想把予恩摇醒问他是不是被门夹坏了脑子，但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理由。”
他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予恩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他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的紧绷和抗拒，也能感受到远处那道乳白光膜传来的、虽然温和却正在极其缓慢流逝的力量。他没有看黑瞎子，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光膜后的混沌。
“……光膜……是‘归藏’之力……强行定住的……时空碎片……和规则乱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它在消散……速度……比你们感觉到的……要快……”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光膜某个不起眼的边缘：“看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望去，起初并未察觉异常，但凝神细看之下，果然发现那乳白色的光膜边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和淡化，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正在无声无息地消融！
“……等到光膜彻底消失……门后的混乱……会瞬间爆发……将这里……彻底吞噬……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予恩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命运的残酷，“现在进去……趁着光膜还在……还能……勉强……开辟一条……相对稳定的……路径……”
“相对稳定？！”王庞子声音拔高，“那也只是相对！里面他妈的根本没有稳定可言！”
“呆在外面，必死无疑。”予恩终于转过头，看向黑瞎子，看向每一个人，他的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进去……或许……十死无生……但……万一……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汪牧干枯的身体，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楚：“……这是他……用命……换来的……唯一……机会……”
汪牧的牺牲，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良心上。
现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光膜边缘那细微的消融声，仿佛死神的秒针，在每个人心头哒、哒作响。
黑瞎子胸膛剧烈起伏，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肌肉紧绷而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感觉不到。他看着予恩那双近乎绝望却又强迫自己保持理智的眼睛，看着他那张苍白到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脸，一股混合着滔天怒火、无边心疼和破罐破摔的悍勇，猛地冲上了他的天灵盖！
“操他妈的！”黑瞎子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像是野兽受伤后的咆哮，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那扇青铜门，“横竖都是死！老子宁愿死在里面，也不想窝窝囊囊被碾死在外头！”
他挣扎着，想要背着予恩站起来，但伤势过重，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张祁灵无声地上前，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也托住了他怀里的予恩。张祁灵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他那双沉静的眼睛里，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没有说话，但他的行动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小哥……”黑瞎子看了他一眼，喉咙动了动。
张祁灵微微颔首。
王庞子看着黑瞎子和张祁灵，又看看地上生死不知的汪牧，最后一跺脚，胖脸上闪过一抹狠色：“妈的！胖爷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拼了！大不了下去陪汪牧兄弟做个伴！”
解雨臣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臂的剧痛和心中的恐惧，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既然别无选择，那就进去。至少，死也死个明白。”
吴二白和吴三行交换了一个眼神，吴二白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吴家……没有退缩的种。”他看向脸色惨白的吴携，“小携，你……”
“我跟你们一起！”吴携猛地打断他，虽然声音还在发抖，眼神却透出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我不想一个人死在外面！”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那道乳白色的光膜上。
决意已下。
“怎么进去？”黑瞎子问予恩，声音低沉。
予恩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指向光膜上一个颜色稍深、仿佛漩涡中心的点：“那里……是‘归藏’之力……最薄弱……也是……与门后混沌……连接最紧密的……‘节点’……从那里……穿过去……受到的……冲击……可能最小……”
他看向黑瞎子，又看向张祁灵，眼神带着一种托付：“我……指引方向……你们……护着我……冲过去……”
他的意思很明确，他需要集中全部精神感知相对安全的路径，无法分心防御，而穿越光膜节点的过程，必将遭到门后混乱力量的疯狂冲击。
黑瞎子和张祁灵没有任何犹豫，同时点头。
“胖子，花儿爷，护住侧翼！吴二白，你们断后！”黑瞎子快速分配任务，尽管每个人都是强弩之末，但此刻必须拧成一股绳。
众人迅速调整位置，黑瞎子将予恩用最后的布条牢牢固定在背上，张祁灵持刀站在他身侧，王庞子和解雨臣一左一右，吴二白和吴三行将吴携护在中间，面朝来时方向，警惕可能从后方出现的危险（虽然这山谷深处似乎已无他物）。
予恩趴在黑瞎子背上，闭上眼睛，将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凝聚起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那乳白光膜节点后的混乱时空。他的眉心，那黯淡的印记再次散发出微弱的幽光，与光膜的力量产生着某种共鸣。
“准备……”予恩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走！”
随着予恩一声令下，黑瞎子如同挣脱枷锁的猛虎，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力量，背着予恩，朝着那光膜节点猛冲过去！张祁灵与他并肩齐驱，黑金古刀横在身前，乌光流转！
在接触到光膜节点的瞬间——
“嗡！！！”
仿佛撞破了一层水膜，又像是跌入了粘稠的胶质！乳白色的光华猛地荡漾起来，一股巨大的、混乱的撕扯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不再是稳定的景象，而是疯狂闪烁、扭曲、破碎的色块和光影！那令人发疯的源头噪音瞬间放大了千百倍，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大脑！
“啊啊啊！”吴携第一个发出惨叫，抱头跪倒在地！
王庞子和解雨臣也是闷哼一声，感觉魂魄都要被这噪音扯出体外！
黑瞎子和张祁灵首当其冲，承受的压力最大！黑瞎子感觉背上的予恩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他指引方向的精神波动却没有中断！张祁灵挥动黑金古刀，乌黑的刀芒如同劈波斩浪的利刃，艰难地在混乱的规则洪流中开辟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极不稳定的缝隙！
“向左！三步！”予恩的声音在风暴中如同游丝，却精准地传入黑瞎子耳中。
黑瞎子毫不犹豫，顶着能将人碾碎的压力，向左横移三步！一道无形的、色彩癫狂的规则乱流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轰然冲过，将后方一片区域彻底湮灭！
“向下！坠！”予恩再次指引。
黑瞎子想都没想，猛地向下沉身！张祁灵紧随其后！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空，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周围是飞速上升的、扭曲的星辰和破碎的大地影像！
“右前方！冲！”
黑瞎子怒吼一声，双腿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如同炮弹般向着右前方一片相对黯淡的区域冲去！张祁灵的刀芒在前方开路，将拦路的规则碎片和扭曲阴影劈散！
这是一场在毁灭边缘的死亡穿梭！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界限上！予恩的指引如同在雷暴中导航，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王庞子、解雨臣等人拼尽全力跟在后面，在混乱的洪流中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要炸开胸膛！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间不容发的闪避，冲破了多少层扭曲的空间屏障。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精神肉体即将彻底崩溃的极限时刻——
前方猛地一空！
那疯狂撕扯的规则乱流、震耳欲聋的源头噪音、光怪陆离的破碎景象，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对的、连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的……虚无般的黑暗。
以及，一股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更加令人本能跪伏的……混沌意志的凝视。
他们，穿过了光膜节点，真正踏入了……青铜门后的世界。
黑瞎子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强行用刀拄地，稳住了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淌下，背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条。他感觉到背上的予恩身体彻底软了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刚才的指引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
张祁灵站在他身边，虽然依旧挺直，但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嘴角不断有血沫溢出。
王庞子、解雨臣等人互相搀扶着，瘫坐在地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剧烈喘息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们成功了。
他们进入了青铜门后。
但这里，并非终结。
而是另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开始。
那无处不在的、混沌意志的凝视，如同冰冷的深海，缓缓淹没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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