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生烟
张秀兰往炉膛里添着碎秸秆，火苗舔舐着锅底，映得她冻红的脸颊忽明忽暗。忽然，院外传来“笃笃笃”三声急促的敲门声，像是啄木鸟啄树般规律。她浑身一震——这是游击队约定的紧急暗号。
“娘，我去看看！”秀兰高声朝里屋喊了句，顺手抓起墙角的竹扫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冷风裹着雪粒子灌进来，她眯起眼睛，看见胡同口蜷着个穿补丁棉袄的身影。那人正用袖口擦拭冻得通红的鼻头，正是同村的小顺子。
“秀兰姐！”小顺子压低声音，睫毛上凝着白霜，“王队长让我来取‘货’，皇军明早要扫荡，得赶紧转移！”
秀兰心头一紧。所谓“货”，是藏在灶台夹层里的电台零件，三天前游击队伤员老李冒死送来的。此刻炉膛里的火越烧越旺，她却觉得后背发凉。“先进来暖和暖和。”她拽着小顺子进院，余光瞥见隔壁屋顶闪过黑影——是汉奸王大麻子家的烟囱，正飘着可疑的蓝烟。
里屋传来母亲咳嗽声，秀兰灵机一动，故意提高嗓门：“大冷天的，喝碗热汤再走！”说着转身进厨房，掀开锅盖搅了搅野菜糊糊，趁势用烧火棍捅了捅灶台夹层的暗门。冰凉的铁皮触感传来，零件还在。
“秀兰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顺子搓着冻僵的手，焦急地望着门外。
突然，远处传来皮鞋踏在石板上的脆响。秀兰脸色骤变，一把拉过小顺子藏进堆着柴火的厢房。透过门缝，她看见六七个日本兵端着刺刀，身后跟着油头粉面的王大麻子。
“张寡妇在家吗？皇军要搜查！”王大麻子扯着公鸭嗓喊道，哈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霜花。
秀兰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走出去：“太君，这么晚了......”话没说完，一名日本兵粗暴地推开她，刺刀险些划破衣襟。
“八嘎！有人看见共党进了你家！”为首的少佐眼神阴冷，皮靴踩过门槛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的目光扫过灶台，炉膛里的火正熊熊燃烧，映得四周墙壁忽明忽暗。
秀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时，母亲扶着门框颤巍巍地走出来：“太君...我这把老骨头病了好些天，孩子在给我熬药呢......”说着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身子抖得像片枯叶。
少佐皱了皱眉，用刺刀挑开厢房的草帘。干草簌簌落下，呛得小顺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秀兰脑子“嗡”地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阿嚏！阿嚏！”母亲突然抢前几步，故意撞翻墙角的陶罐，稀里哗啦的碎裂声中，她涕泪横流地解释，“对不住太君，老寒腿犯了......”
少佐嫌恶地后退半步，目光再次扫过灶台。秀兰感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却强作自然地往炉里添了把柴：“太君，这火快灭了，我再添些......”
“等等！”少佐突然抬手，军靴重重踏在灶台边，“这火为何烧得如此旺？”
空气瞬间凝固。秀兰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想起三天前老李临走时的叮嘱：“若遇危险，就把零件塞进炉膛——电台毁了可以再造，人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她攥紧烧火棍，指尖几乎要沁出血来。就在这时，院里的大黄狗突然狂吠起来，朝着村西方向扑去。少佐脸色一变，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是游击队的信号！
“转移！”少佐咒骂一声，带着士兵匆匆离去。王大麻子还想再说什么，被日本兵狠狠踹了一脚，踉跄着消失在夜色里。
秀兰瘫坐在地，浑身像被抽去了骨头。小顺子从厢房冲出来，额头上全是冷汗：“秀兰姐，零件......”
“在这儿。”秀兰颤抖着扒开滚烫的草木灰，夹层暗门完好无损。她取出用油布裹着的零件，触手尚有余温，恍惚间又听见老李的声音：“这些零件能让沉默的电台重新说话，就像黑暗里的一盏灯......”
雪越下越大，簌簌落在房檐上。秀兰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灶台上还埋着两个土豆——那是她偷偷藏起来的，本想等开春种下，如今却成了这场生死博弈的无声见证。她轻轻将土豆推进炉膛，金黄的火苗舔舐着粗糙的表里，渐渐散发出焦香。
这一夜，灶台里的火始终未熄。它烧尽了恐惧，也点燃了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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