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余忽而想起之前和老张的谈话，老张问他为什么要递答案给江渺，又为什么给了真假参半的答案。
彼时他的回答是什么他已经忘了，但老张当时的话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学校对江渺的归属是一二班，因为过于偏科，是比较想放在班主任是数学老师的一班，最后再塞进竞赛班直接走数学竞赛路线。
老张改过江渺的试卷，他看不懂江渺主观题写了什么，瞧着那些选择题虽然心里察觉到几丝不对劲，但第一印象还是觉得这孩子的语文是有救的，所以就在一班还在犹豫时，他便先开口要走了。
如果没有程余的一时兴起给了那些答案，也没有江渺因迫切的时间而诞生的信任，当这些通通都不成立时，江渺和季见青本会在同一个班，他会比之和程余相处还要顺畅恣意。
是阴差阳错，是命运使然，江渺才会和他程余有了这些纠葛。
回想那日的初见，程余明白自己不仅成了江渺作弊的共犯，还无意识实施了另一场考试的作弊行为。
在江渺的人生这张试卷上，他抄走了命运规划里季见青和江渺相处的未来，涂抹更改掉这个人的名字，写下“程余”二字，把自己的存在挤进了江渺的世界。
后来稍一提起这场初见，两人的气氛便如死寂一般沉默。
因为耻辱，江渺说起这场作弊总是格外冷漠话少，而程余寡言少语的缘由却是要守着另一场隐秘作弊的始末。
他窃喜，他惶恐，他畏惧命运拨乱反正，把未来拨回正轨。
于是他一遍遍如同挑衅般抓着这个污点不放过江渺，反复试探着询问，止不住心中与季见青的比较。
他总是在想，尽管最初的相识是他替换了季见青的结果，可他会比季见青做得更好。
然而他还是狼狈的输了，江渺声声说出的话让他输得惨不忍睹。
......
‘季见青是第一，程余你也还是万年老二。’
‘只有我和季见青数学满分，天才的世界你们不懂。’
‘程余你物理不错，什么生化超过季见青给我瞧瞧？’
.........
‘你就这么在意他？’
‘季见青是你世界里能看见的头名，那我呢？’
‘所以你作弊也是因为想和他同班是吗？’
......
江渺早就从作弊的阴影里脱身而出了，他得来的分数清清白白，落了个了然无痕。
程余却在这个作弊得来的未来一日比一日越发狼狈不堪，缠绵悱恻的泥潭拖着他下陷，污渍沾了满身，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直一直这般走下去。
为何是季见青呢？是这个在名为江渺的试卷上被他替换了答案的人，是这个原本该和江渺并肩而行的人。
这股念头盘旋在心间，好似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不过是季见青的次位，成绩上是，对于江渺这个人也是。
“程余，你不是想问我是不是想和他一起，是不是想和他同班，然后把你程余彻底替换掉？”
“好啊，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想的，以后我也会这样做。”
“我偏心他，季见青不就是最好的那个吗，和他比起来你简直幼稚到糟糕透顶，我现在这么说你满意了吗？”
话落了半晌，两人之间寂静无声。
程余的手掌攥得死死的，青筋暴起，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他似乎完全没办法接受江渺的话。
江渺说他不如季见青，事到如今，也确如此了。
先前江渺皱着眉头，清冽的脸庞平静无波，程余望见这人眼睫上落满了辉光，黑眸里拢不开的寒凉如初冬的雪，细润无声洒落他满身。
现如今她勾起了抹嘲弄般的笑意，唇角挂着弧度，那抹胭脂色愈加斐然。
这笑放在江渺的面容上，着实过于轻佻了些，这人的眉眼横竖看过去都是清一色的疏离冷然，混着嘲弄像是在挑衅。
满腔恶意撕开他表面淡然矜贵的表象，多多少少就融化了些许凉意，如此这般，程余便越发焦躁难耐。
这番话像是要和程余撇清关系一样，他看着眼前人哑口无言。
程余忽然就莫名涌现出了委屈和不甘，江渺说现在他是程余的同桌，说让他认清楚了，可他依旧日日说着季见青，如他所言一如既往的偏心。
而程余也还是认不清楚。
他知道江渺对于他而言不是同桌，不是一个抓到了劣迹就使劲逗弄的人，更不是所谓的朋友。
杂糅交错的感情藏在心底，那颗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直到如今程余也没写出它的归属。
说到底，他其实也默认了江渺一遍又一遍的拉踩。
程余带着心底浓烈的不甘，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就这般纵容了江渺的所有言语。
一次又一次，他不过是希望自己落在江渺口中，也能攀到首位罢了。
可他所有的行为，一切的不甘，又究竟源自什么感情？
心底那棵已然枝繁叶茂的大树绿荫如盖，压得他几乎要喘不上气了。
程余怔愣的看着眼前人，心念电转下他的心绪过于复杂，带着他认不清的感情，千言万语汇聚在唇舌间，而他将将望着江渺的黑眸，无从开口。
课间喧哗躁动，上课铃倏忽响起。
稀稀落落的人迅速归位，但他们坐在教室的角落，仍旧是如此针锋相对，极尽刻薄的争论。
“程余，你为什么不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你成同桌呢？”
“你一直在说我在乎偏心季见青，事到如今，我承认了，你又不说话了。”
“现在轮到我来质问你了，程余，你告诉我，这一年我说了这么多人，叶望舟顾明楼甚至是辛倚，这些人当然不如你，但也总有出众的一方面，顾明楼的文学素养，叶望舟针对化学的天生优势，我不是没和你讨论过。”
“一高是安循最好的高中，一二班是拔尖中的拔尖。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自然都会在心中论个一二。”
“所以程余，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就只拽着季见青这个名字不放？”
“因为他的总成绩比你好？因为我在你耳边比较的次数太多？还是因为他比你更受别人的喜欢和好感？”
江渺勾起一抹冷笑，墨眸波光潋滟，清绝的面容少了平日里的疏冷和漠然，如今真切落在程余身上，千般风流姿态凌然开出少年懵懂又尖锐的模样，捎来了他一针见血的评价。
“你分明比谁都在意他。”
“作弊，质问，比较，所有的所有都不过是你借着我的缘故去和季见青争高下而已。”
“你不就是想通过我告诉所有人，你不甘心成为季见青的影子，一个永远缀在别人身后的第二名、一个次位吗？”
江渺的目光极其锐利，于程余眼中，他太过笃定了。
他的话格外尖锐刺耳，颐指气使，居高临下，道尽了漠然。
一点也不在乎后果，毫不在意争论过后他们的关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平日里那些漫不经心，好似伸手就可以接触到的假象被揭下，显露出江渺从一而终就格格不入的异样冷漠。
程余蓦然觉得这人像端坐在云端无情无意的神佛菩萨，他看得太空旷太遥远了，察觉不到这些表象下的情绪交错。
顾明楼绞尽脑汁教了江渺一年，到最后只让他学会了戴上正常人的面具，让他错以为只要循着逻辑去解剖分析，就可以为接触到的所有人精准刻下定位。
他从不相信所谓模糊的感觉，只信自己见到的。
所以江渺只看得见程余对季见青的不甘和暗自比较，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夹在两个人中间起到的作用。
季见青，总是季见青。
荒谬。
他在意的是江渺，却被误认成了季见青。这些关系被江渺一番解读，就走向了截然相反的含义。
差别太大了，程余束手无策，不知道该从哪里改正他错误的认知。
他看着江渺的眼睛，面色寂寥，未明的感情呼之欲出。
程余切切的看着，虚虚实实沉浮在其中，可他最终只狼狈的闭了眼，于心底隔着那层窗户纸，道出了他所有不甘的念想。
‘可我不过是希望那双清寂秾丽如夜晚星辰般的眼睛能为我多停留几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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