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瞳孔里炸开。
龙野扑向半空。
指尖捞到的只有唐三散开的银发，像被狂风撕碎的锡纸。
战龙的悲鸣震碎云层。
青铜色的龙鳞成片剥落。
每片鳞甲都在淌血，金红色的血珠坠向地面时，炸开细小的龙形光纹。
龙野的怀表开始发烫。
齿轮在表壳里疯狂倒转。
他看见鳞片上浮现的甲骨文，像烧红的烙铁往视网膜里钻。
唐三还在坠落。
机械义肢与战龙的连接点迸出火星。
那些火星黏在坠落的鳞片上，拖着长长的焰尾，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
战龙猛地抬头。
巨口撑开暴雨的帘幕。
龙角撞碎低空的雷暴，紫电顺着鳞甲的沟壑往下淌，在爪尖凝成光球。
龙野的掌心被怀表烫出燎泡。
他听见骨骼生长的脆响。
是战龙在主动崩解自己的骨殖，每一寸碎裂都化作游动的光脉。
第一片鳞片擦过龙野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里裹着灼热的震颤。
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青铜镜，镜面上晃过远古战场的狼烟。
唐三的机械义肢突然抬起。
断口处的齿轮咬住一片坠落的龙鳞。
那鳞片瞬间化作液态，顺着义肢的金属纹路往龙野的方向流。
战龙的左翼轰然溃散。
数百片鳞甲脱离龙身时，齐齐转向龙野的方位。
它们在空中停顿了半秒，仿佛在等待某个指令。
龙野的喉结滚动。
喊不出“师傅”两个字。
雨水灌进嘴里，带着铁锈和糖炒栗子混合的怪味。
鳞甲开始加速。
最前排的三片鳞甲撞碎他的火纹护盾。
撞击力让他后退三步，胸腔里的肋骨发出琴弦绷断的闷响。
战龙的右眼化作光粒。
最后望向龙野的眼神里。
藏着和父亲临终前一模一样的决绝，像被暴雨浇不灭的烛火。
鳞片穿透龙野的衣袖。
在他左臂上烙下螺旋状的纹路。
每一圈都嵌着细小的齿轮，转动时发出蜂鸣般的龙吟。
唐三的坠落速度变慢了。
战龙用最后的尾鳍托住他的腰。
尾鳍上的鳞片正在透明化，能看见里面流转的青铜色血管。
更多鳞片涌来。
它们避开龙野的躲闪。
像有生命的鱼群，顺着他的指尖往怀表的方向钻。
怀表盖突然自动弹开。
表盘里的齿轮与鳞片上的纹路咬合。
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钥匙插进了生锈的锁孔。
战龙的身体变得半透明。
龙野看见它体内盘绕的十二道光索。
每道光索末端都拴着一枚刻有地支的铜环，丑牛、寅虎、卯兔……
一片最大的鳞片撞在龙野胸口。
他听见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那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唐三教他拆机械表时，弹簧崩飞的脆响。
鳞片没入皮肤的瞬间。
龙野看见无数画面：
穿青铜甲的战士挥刀斩断龙角，齿轮组成的城池在雾里沉浮，怀表齿轮里嵌着母亲的半张脸。
战龙发出最后一声嘶鸣。
这一次不再是悲鸣。
是某种古老的祝福，震得龙野耳膜发麻，像吞了一口烧红的炭。
唐三的机械义肢彻底脱落。
在空中化作无数细小的齿轮。
每个齿轮都托着一片龙鳞，组成螺旋状的桥，从战龙残骸通向龙野。
龙野的左臂开始灼烧。
螺旋纹路爬上脖颈。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瞳孔里，映出战龙消散的最后轮廓——那轮廓和父亲遗像里的剪影重叠。
鳞片馈赠的速度加快了。
它们在怀表内部组成新的星图。
表盘上的罗马数字开始脱落，替换成甲骨文的“子、丑、寅、卯”。
战龙的龙爪最后一次抬起。
指向雾隐城中心的方向。
那里有微弱的金光渗出，像被乌云捂住的烛火。
龙野突然能读懂鳞片上的文字。
“应龙者，承天干之木。”
“烛龙者，掌地支之火。”
“木火相生，方见图腾全貌。”
唐三的身体穿过光桥。
齿轮组成的桥在他身后寸寸断裂。
他的脸颊贴在龙野耳边，气息比雨丝更冷。
战龙彻底消散了。
化作漫天金红色的光点。
每个光点落地时，都长出细小的青色藤蔓，藤蔓上结着齿轮形状的果实。
龙野接住唐三的瞬间。
怀表的齿轮停止倒转。
表盘里浮现出一行血字，是唐三的笔迹：“去看看图腾柱底下埋着什么。”
鳞片在怀表内完成重组。
形成半枚残缺的龙形印记。
另一半的轮廓隐约可见，像是在等待某种东西填补。
唐三的手指动了动。
攥住龙野胸前的衣襟。
指缝里漏出的血珠滴在鳞片上，瞬间被吸收，化作一道极细的金线。
龙野的左臂突然爆发出强光。
螺旋纹路亮起，像烧红的铁链。
他听见骨骼深处传来咔嚓声，是沉睡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雨势突然变小了。
不是自然停下的。
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截断，雨线在半空凝成透明的墙，墙面上映出战龙的虚影。
怀表开始发烫。
烫得龙野几乎要脱手。
但他死死攥着，因为表盖内侧新浮现出一个图案——三瓣栗子的形状。
唐三的眼睛半睁着。
视线越过龙野的肩膀。
望向那些正在扎根的青色藤蔓，藤蔓顶端的齿轮果实正在发光，像熟透的灯笼。
最后一片鳞片从空中落下。
它没有钻进怀表。
而是贴在唐三的眉心，化作一枚淡金色的龙鳞印记，随即便隐去了。
龙野的喉咙里涌上腥甜。
他低头咳出一口血。
血落在怀表上，被表盘吸收，那些甲骨文突然活了过来，在表壳上爬行，像一群细小的虫子。
远处传来图腾柱的震颤声。
很轻微。
却让龙野的怀表产生共鸣，表壳上的虫子般的文字突然静止，组成了“午马”二字。
唐三的手指松开了。
身体变得很轻。
龙野抱着他，像抱着一捧正在融化的雪，只有那枚隐去的龙鳞印记，还残留着一丝温度。
怀表的齿轮重新转动。
这次是顺时针方向。
转动声里混着细微的心跳，和龙野胸腔里的声音逐渐同步。
龙野抬头望向天空。
战龙消散的地方。
残留着十二道发光的轨迹，组成一个巨大的罗盘，指针正指向他怀里的唐三。
他低头时。
看见唐三的嘴角微微上扬。
像是完成了某种约定，又像是在嘲笑这场暴雨，终究没能浇灭他最后点的火。
鳞片的馈赠结束了。
但龙野知道。
这不是结束，是某种开始——就像父亲当年把怀表塞进他手里时，齿轮转动的第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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