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时节,京都千里外的橙琉被一层薄雪覆盖,檐角挂着冰凌,哈出一口气便凝成白雾。
薛家五小姐薛嘉君的院子里,侍女香枝急得团团转,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
“小姐,求您把药喝了吧,您都高烧三天了,再这样下去……”香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床榻上,薛嘉君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覆着湿巾,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勉强睁开眼,声音嘶哑:“姐姐的东西……找着了么?”
“我的好小姐,您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二小姐要的东西!那东西又不会长腿跑了!”香枝又急又气,“再说了,之前您就不该冒着风雪去后山找什么梅花,这下可好,风寒加重,纪太医说您这病凶险得很……”“您不是早就把东西给了二小姐了吗?”香枝也是急糊涂了,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薛嘉君虚弱地摇摇头:“姐姐顺顺利利的,能够嫁给世子爷,她欢喜,我也欢喜……给了就好……给了就好……”
话音未落,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整个身子弓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香枝慌忙放下药碗,轻拍她的背,却感觉手下的身躯滚烫得吓人。
“快!快去请纪太医!”香枝朝门外大喊。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容清隽的年轻太医匆匆而入,正是奉皇命前来为薛嘉君诊治的太医纪连枝。
他一看薛嘉君的状况,眉头紧锁,立刻取出银针,在她几处穴位上施针。
“五姐姐,您必须静养,万不可再劳心劳力。”纪连枝声音温和,手下动作却利落精准,“您先前关于女子学堂,同关于皇袍的献言,陛下看了很是震动,说您‘一棒子敲醒了朕’。陛下亲口许诺,待您病愈,便请您去京都做夫子,教授那些贵族女子真正的学识。”
薛嘉君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细若蚊蝇:“陛下……圣明……女子也该有读书明理的机会……”
“所以您更要保重自己。”纪连枝取针后,又为她把脉,面色却越发凝重。
薛嘉君的脉象浮而无力,时有时无,这是极凶险的征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一个满身风霜的高大男子闯入院中,玄色披风上沾满泥雪,正是薛嘉君的未婚夫、前武林盟主之子,现任武林盟主之弟傅无极。
他一收到薛嘉君病危的消息,便连夜从武林盟处理骚乱的事务中抽身,跑死了三匹千里马赶回来。
“无极……”薛嘉君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病痛掩盖。
傅无极冲到床边,看到薛嘉君奄奄一息的模样,整颗心都揪紧了。
他单膝跪在床边,握住她滚烫的手,声音颤抖:“嘉儿,我回来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纪连枝在一旁沉声道:“傅兄,五姐姐病情凶险,普通汤药恐已难奏效,需用猛剂,但风险极大……”
傅无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必了,我有办法。”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玉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红一白两只蛊虫,晶莹剔透,宛如玉雕。
“这是我从亿万毒仙处求来的换命蛊,乃其祖上毒医独创的秘术。”傅无极解释,“主蛊入我体,次蛊咬嘉儿左手中指——最接近心脏的手指,便能将她的病痛转移到我身上。”
“不可!”纪连枝大惊,“此等邪术闻所未闻,风险未知,傅兄三思!”
傅无极却已毫不犹豫地将红色主蛊吞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取出白色次蛊,轻轻放在薛嘉君的左手中指上。
那蛊虫似有灵性,轻轻一咬,留下一个细小红点,随即化作一道白光,顺着血脉消失不见。
几乎同时,傅无极浑身一震,脸色瞬间苍白,额头渗出冷汗,而薛嘉君却呼吸渐稳,高热开始消退。
“你……”薛嘉君虚弱地看着他,眼中涌出泪水,“何苦如此……”
傅无极强忍不适,挤出一个笑容:“我武功底子好,这点病痛不算什么。你身子弱,经不起这般折腾。”
纪连枝急忙为两人把脉,惊讶地发现薛嘉君的脉象确实在好转,而傅无极则出现了风寒重症的脉象。
他连忙扶傅无极坐下,重新开方配药。
“傅兄真是……情深义重。”纪连枝感叹,眼中满是钦佩,“但这换命蛊毕竟奇特,还需观察几日。”
接下来的三天,薛嘉君一日好过一日,虽然仍然虚弱,但已能坐起进食。
而傅无极则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只是凭着一身深厚内力硬撑。
纪连枝日夜守候,为傅无极施针用药,终于将他的病情稳定下来。
腊月廿九,薛嘉君已能下床走动,她披着厚厚的大氅,坚持守在傅无极床边。
傅无极的高热已退,但咳嗽仍未痊愈,面色憔悴。
“你傻不傻。”薛嘉君握着他的手,声音哽咽,“若你有事,我岂能独活?”
傅无极反握住她的手,微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倒是你,病才好些,别又累着了。”
纪连枝端着药进来,看到这一幕,轻咳一声:“两位情意深重,实在令人动容。五姐姐,您那关于女子学堂的章程,陛下又催问了,说想请您病愈后入宫详谈。”
薛嘉君点点头,目光却始终落在傅无极身上。她忽然轻声道:“纪太医,你说……人生是不是很无常?前几日我差点就死了,若非无极,我早已……”
“所以更要珍惜眼前人。”纪连枝意有所指,将药碗递给傅无极。
傅无极一饮而尽,苦得皱起眉头。
薛嘉君连忙递上蜜饯,动作自然亲昵。
纪连枝识趣地退出房间,留两人独处。
窗外雪花又开始飘落,除夕将至,薛家上下张灯结彩,试图冲淡五小姐病危带来的阴霾。
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婚礼,即将在正月初一上演。
薛家二小姐薛竞君的婚事原本连个影儿都没有,但她动心起念,临时起意,说要嫁给楚人凤,婚期突然安排在了大年初一。
消息传来时,已是初一上午,整个薛家顿时忙作一团。
“什么?今天就成亲?”薛嘉君得知消息时,正在傅无极房中陪他下棋,手中的白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傅无极也愣住了:“这么仓促?”
香枝急急忙忙跑进来:“是真的!二夫人急得直掉眼泪,说这不成体统,可亲家那边说若不今日成婚,便要推迟到半月后,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薛嘉君与傅无极对视一眼,同时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药箱的纪连枝。
纪连枝苦笑:“三位看我作甚?我又不是媒人。”
“可您是太医,是贵客。”薛嘉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而且您代表朝廷颜面,有您在,这场仓促的婚礼也算有个体面人见证。”
于是,大年初一上午,本该是拜年贺岁的日子,薛家却匆匆办起了婚事。
薛嘉君披着厚厚的大氅,傅无极裹着狐裘,纪连枝穿着太医官服,三人站在宾客席最前面,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薛竞君被搀扶着走出闺房,都是一脸懵然。
“我们这是……参加了史上最仓促的婚礼?”傅无极低声道,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薛嘉君握紧他的手:“二姐姐看起来倒是平静。”
的确,薛竞君步伐稳当,没有丝毫慌乱。
透过薄薄的红盖头,隐约可见她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
新郎官是纪连枝老熟人了,楚人凤,虽然纪连枝此刻也是一脸懵,显然对这突变的婚期毫无准备。
拜堂仪式简化到了极致,连喜宴都只是寻常家宴。
但薛竞君与楚人凤交拜时,两人对视的那一眼,竟有说不出的默契与温柔。
“也许仓促未必不好。”纪连枝忽然轻声说,“有些事,等待太久,反而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他心里想到了自己和薛君意,好家伙,他们都成了,自己还要再等三年!阿意啊阿意,你让我好等!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薛嘉君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她转头看向傅无极,他因病情未愈而面色苍白,但握着她手的力道坚定温暖。
她想起来,他们的婚约有一年观察期,原是父亲考验傅无极真心所设,如今已过去大半年。
宴席间,薛竞君换了简便的衣裳出来敬酒,到妹妹面前时,她轻轻拥抱了薛嘉君:“听说你病了一场,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薛嘉君回抱姐姐,“倒是姐姐,这般匆忙出嫁……”
薛竞君微笑:“世事难料,既然决定要在一起,早晚有何区别?重要的是人,不是仪式。”她的目光扫过傅无极,意有所指,“珍惜眼前人,莫等变故横生才后悔。”
这话说得薛嘉君心头一颤。
宴席结束后,她搀扶着傅无极回房休息,一路沉默。
到了房门口,傅无极正要道别,薛嘉君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袖。
“无极。”
“嗯?”
薛嘉君抬起头,眼中星光点点:“我们把观察期取消吧。”
傅无极怔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早点成亲。”薛嘉君一字一句,清晰坚定,“人生苦短,别等了。我已经差点死过一次,你也为我冒险换命,我们还等什么一年之期?我想和你在一起,现在就想,明天就想,每一天都想。”
傅无极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温柔的微笑:“好。”
一个字,重如千金。
不远处,纪连枝正巧路过,听到这番对话,不禁驻足。
他望着雪中相拥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还是羡慕。
随后他摇摇头,提着药箱往自己的厢房走去,身后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薛家的春节,因一场仓促的婚礼和一场病中定下的姻缘,显得格外特别。
而命运的织机,才刚刚开始编织这些人未来纠缠的丝线。
窗内,薛嘉君正小心翼翼地为傅无极换药,手指轻触他背上因运功逼毒而出现的淤青,心疼不已。
傅无极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嘉儿,等我痊愈,我们就成亲。”
“嗯。”
窗外,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昨日的痕迹,也预示着新的开始。
在这辞旧迎新的时节,有些决定虽仓促,却恰似这场及时雪,洗净犹豫与迟疑,只留下最纯粹的本心。
而纪连枝回到房中,从行囊中取出一封密信,那是皇帝亲笔,嘱他观察薛嘉君病情的同时,也留意傅无极与武林盟的动向。
他轻轻摩挲着信纸,望向窗外朦胧的雪夜,清隽的脸上闪过一丝忧虑。
换命蛊虽救了薛嘉君,但这等秘术重现江湖,又牵扯到薛家祖传毒医之术,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更何况,皇帝对傅家,始终存着一份戒心。
“但愿一切平安。”他低声自语,吹熄了烛火。
黑夜中,唯有雪光映窗,寂静无声。
而在薛家外,几道黑影悄然掠过雪地,如同鬼魅,无声无息。
其中一人手中,握着一枚与换命蛊极为相似的玉盒,在雪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正月初一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纪连枝听着鼓声,心里头也打着鼓,干脆翻身起来,重新点燃烛火,开始写信。
纪连枝致薛君意的密信
阿意吾爱:
见字如晤。
奉皇命至薛家已七日,五姐嘉君之病险象环生,幸得傅公子以换命蛊相救,现已转危为安。
此术诡异,然情深可鉴,令人动容。
今晨正月初一,二姐姐竞君仓促成婚,满座皆愕。
礼不简但宴薄,无其他所谓凑热闹的宾客,全是亲戚族人,然新人相视之默契,反胜寻常。其间因由,二姐未明言,吾观其神色,神态自若,仿佛下定决心,故不必也不便追究。
薛家院内梅花初绽,雪压枝头,忽忆之前,与君共赏西苑寒梅。
君执笔画梅,吾研墨侍侧,指尖不经意相触,如雪落心湖,涟漪至今。
近日见生死无常,姻缘骤变,常思及你我婚约。若君亦愿,可否禀明长辈,早定佳期?
非欲攀比,实乃经历此番,深感世事难料,不愿久待。
然一切以阿意之意为准,不敢强求。
纸短情长,望珍重。
待归时,当携院内初雪梅花赠君。
连枝 手书
正月初一夜
于薛家客院灯下
(信纸右下角,绘有一枝简笔梅花,花瓣旁隐约可见细小字迹:“相思如梅,越冷越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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