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吓得浑身发抖，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就在这时，那个背影猛地顿住了，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它的脸埋在阴影里，我只能看到下巴上垂着的枯槁皮肤，和一双露在外面的、布满裂口的手。那双手正紧紧攥着一根东西——一根木质拐杖，杖头雕刻着龙头，却在靠近握柄的地方断成了两截。
“陈……陈阿公？”我脱口而出。
那背影没有回应，只是举起断拐杖，对着墙壁又撞了一下。“咚——”墙灰簌簌落下，露出里面一块颜色不同的水泥补丁。而在补丁下方的地面上，有个清晰的鞋印，和我之前看到的湿漉漉的脚印一模一样，只是此刻那鞋印里沾满了暗红的液体，液体边缘还凝固着几根枯槁的头发。
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张姐的话：“陈阿公家门口的鞋架倒了，地上还有半截断了的拐杖……”
难道十年前的“意外”不是意外？难道陈阿公是被人……？
那个背影又开始撞墙，“咚——咯吱——沙——”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曲死亡的交响乐。我注意到它撞墙的位置，正是当年陈阿公摔倒的地方。而在那面墙的裂缝里，似乎嵌着什么东西，在手电筒光下闪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我必须弄清楚墙里有什么。
第二天白天，我找了个修水管的借口，带着扳手和螺丝刀来到三楼。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苍蝇在消防栓附近盘旋。我走到昨晚那个背影撞墙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块不规则的水泥补丁，边缘还有新鲜的撞击痕迹。
刚举起扳手准备砸下去，身后突然传来张姐的声音：“小林你干什么？”
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张姐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楼梯口。男人穿着工装，手里提着工具箱，看样子是物业派来修灯的。“这墙不能砸！”张姐脸色煞白，一把拉住我，“你忘了我跟你说的陈阿公的事了？”
“可是张姐，这里面可能有问题！”我指着墙缝里的金属光泽，“昨晚我看到……”
“你看错了！”张姐打断我，眼神里带着某种恐惧，“这墙当年陈阿公摔倒后补过，里面能有什么？快走吧，别在这里瞎折腾。”
她的反应太反常了。我看着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突然想起昨晚那个背影穿的蓝布褂子，和张姐昨天晾在楼道里的一件旧衣服款式很像。还有那些湿漉漉的鞋印，大小也和张姐平时穿的拖鞋差不多。
“张姐，”我握紧扳手，声音发颤，“十年前……陈阿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旁边修灯的男人突然咳嗽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楼道顶部的声控灯接口，慢悠悠地说：“线路老化，得换整根线。”他的声音很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顿挫感，像是很久没开口说话。
就在这时，楼道尽头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关上。阴影中，那个修灯男人的影子在墙上拉长，他的脑袋缓缓转向我，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而张姐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我的手，退到了楼梯拐角，眼神空洞地看着我，嘴里喃喃着：“又来了……又来问了……”
“你是谁？”我举起扳手，往后退了一步。
修灯男人没说话，只是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锤子，慢悠悠地走向那面墙。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左腿似乎有些不便，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沙——沙——”
和我每晚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猛地想起昨晚那个背影撞墙时，左腿也是不自然地拖着。而张姐此刻正靠在楼梯扶手上，眼神呆滞，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修灯男人走到墙前，举起锤子就要砸下去。我来不及多想，抓起地上的螺丝刀朝他扔过去。“哐当”一声，螺丝刀砸在他背上，他却像没感觉一样，只是砸墙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
这时我才看清，他的脸上贴着一块巨大的创可贴，创可贴边缘渗出暗红的液体，而他的左眼位置，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十年前……”他开口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的破洞里挤出来的，“陈老头看到了不该看的……”
他每说一个字，就朝我走近一步，锤子在他手里晃悠着，发出“哐啷”的响声。“他看到我……处理‘垃圾’……”
“垃圾？”我猛地看向那面墙，“陈阿公不是意外摔倒，是你杀了他！墙里面……墙里面是什么？！”
修灯男人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脸上的创可贴被撑开，露出下面腐烂的皮肉。“是他不听话……非要报警……”他举起锤子，指向墙上的水泥补丁，“还有他藏起来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直呆滞的张姐突然尖叫起来：“他来了！他又来拿拐杖了！”她指着修灯男人手里的锤子，眼神惊恐万分，“那不是锤子！是拐杖！是陈阿公的拐杖！”
我猛地看向修灯男人的手，那哪里是锤子，分明是一根断成两截的木质拐杖，杖头的龙头雕刻还沾着暗红的血迹！而他刚才用来砸墙的，根本不是锤子，而是用断拐杖的截面，一下下撞击着墙面！
“沙——沙——咚——”
拖步声和撞墙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墙面上的水泥补丁开始龟裂，露出里面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袋子破了个口，露出半截泛白的骨头。
混乱中，我突然想起楼下收废品的李大爷。他以前总在楼道里堆放纸箱，也许见过什么。
“李大爷！李大爷！”我边喊边往楼下跑，修灯男人拖着腿在后面追，“沙沙”声越来越响。跑到二楼时，我撞见李大爷正扛着个蛇皮袋往楼上走，袋子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一角蓝布。
“小林？你跑啥呢？”李大爷放下袋子，喘着气，“刚才张姐叫我把这袋旧衣服拿到三楼消防栓那放着，她说……”
“别信她！”我抓住李大爷的胳膊，“十年前陈阿公死的时候，你是不是在楼道里看到了什么？”
李大爷脸色一变，眼神躲闪：“我……我当时在一楼收拾废品，就听见楼上‘咚’的一声，后来……后来警察来了，我就没敢上去。”
“不对！”我想起张姐说过李大爷捡到旧拖鞋，“你是不是捡到了陈阿公的拖鞋？还有，楼道里的监控是不是从来没拍到过三楼拐角？”
李大爷的嘴唇哆嗦起来：“监控……监控坏了很久了……那天晚上……我是看到一个人从三楼跑下来，穿着工装，手里拿着个东西……”他突然指向我身后，眼睛瞪得溜圆，“就是他！”
我猛地回头，修灯男人已经追到了二楼，手里的断拐杖滴着血，脸上的创可贴完全掉了，露出下面腐烂的眼眶和蠕动的蛆虫。“他看到了……所以也要死……”他嘶吼着扑过来，拐杖直戳我的胸口。
李大爷惊叫着推开我，自己却被拐杖戳中了肩膀。“啊——”他惨叫着倒在地上，蛇皮袋摔开，里面的旧衣服散落一地。其中一件蓝布褂子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血手印，和我昨晚在墙面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反锁上门后，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楼道里传来“沙沙”的拖步声，一下下，停在了我家门口。
“咚——”有人在敲门。
不是用手，是用拐杖。
“小林……开门……”是张姐的声音，却带着修灯男人那种沙哑的顿挫，“把墙里的东西……还给我……”
我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门外的“沙沙”声和敲门声交替响起，像一首催命的歌谣。我想起十年前陈阿公藏在墙里的“证据”，想起修灯男人腐烂的脸，想起李大爷肩膀上的血洞。
突然，门外的声控灯“啪”地亮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张姐和修灯男人并排站在门外。张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而修灯男人腐烂的半边脸贴在她肩上，嘴角咧着诡异的笑。他们脚下的地砖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三楼一直延伸到我家门口，脚印里混杂着暗红的血和白色的骨屑。
更可怕的是，在他们身后的楼梯拐角，我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慢慢“滑”下来，穿着蓝布褂子，手里攥着半截断拐杖，脑袋低垂着，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鞋印。
那是陈阿公的背影。
“沙——沙——”
拖步声越来越近，和门外的敲门声、拐杖撞击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发疯的噪音。我看着猫眼外三个重叠的影子，突然明白，这栋楼的楼道从来就不是通道，而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十年前的秘密被封在墙里，而现在，所有知道秘密的人，都将成为新的“墙内之物”。
声控灯又“滋啦”一声熄灭了。
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门外那永不停歇的、拖着拖鞋的“沙沙”声，以及某个声音在我耳边低语：
“下一个……就是你了……”
而我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楼道里的声控灯再次亮起时，在那昏黄的光线下，我的倒影旁边，将会多出一个佝偻的、永远拖着脚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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