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处
晨光透过窗纸上的破洞洒进来时，空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头顶发黄的帐子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达达利亚回来了，王铁柱被带走了，这个家突然又变成了他和荧的。
空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褥子，硬得像板砖，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三年了，他终于能睡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偏房那个漏风的角落。
门外传来轻轻的响动，是荧在生火做饭。空披上外衣推开门，清晨的凉风拂过脸颊，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哥，你醒啦。\"荧蹲在灶台前，正在往锅里下米。她的动作比往日轻快许多，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空走过去，发现锅里除了糙米，还有几片腊肉。\"这是...\"
\"达达利亚哥哥昨晚留下的。\"荧小声说，\"他还说今天会带木匠来修房子。\"
空蹲下来帮妹妹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暖融融的。\"我们不能总受他恩惠。\"
荧眨了眨眼：\"可是哥，达达利亚哥哥不是外人啊。\"她顿了顿，\"他看你的眼神...和以前一样。\"
空的手一抖，柴火\"啪\"地掉在地上。他想起昨晚达达利亚说的话——\"跟我去军营吧\"。那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疼。
\"先吃饭。\"空岔开话题，\"今天赵家的田还要除草。\"
饭后，荧跟着哥哥去田里干活。走在村道上，空发现不少村民都在偷偷打量他们，还有人指指点点。想来王铁柱被官兵抓走的事已经传遍了全村。
\"听说是赵家的小子带兵来抓的...\"
\"活该！那王铁柱就不是好东西...\"
\"空这孩子总算熬出头了...\"
细碎的议论声飘进耳朵，空低着头加快脚步。他不习惯成为话题中心，更不习惯被人同情。
田里的活计一直忙到午后。空让荧先回家休息，自己却绕路去了后山。
山上的风比村里大，吹得空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沿着熟悉的小路往上走，穿过一片松树林，来到三座并排的坟茔前。
最左边的是姐姐月的墓，简陋的木碑已经有些腐朽。中间是父亲青的，右边是母亲凤的。空跪下来，用手拔去坟头的杂草。
\"爹，娘...\"他轻声说，\"王铁柱被带走了，家里...好起来了。\"
风吹过松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父母的回应。空从怀里掏出三个粗糙的馒头，分别摆在坟前——这是他用早上省下的口粮特意准备的。
\"达达利亚回来了。\"空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土，\"他...他想带我和荧去军营。\"
说到这里，空的声音哽住了。他抬头看向姐姐的墓碑，眼前浮现出五年前那个雨夜——十五岁的月被王铁柱以\"说亲\"为名卖给了一个过路商人，三天后，商的仆人把月的尸体扔在了院门口。那具瘦小的身体上布满了淤青和伤痕...
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天起，他就发誓要保护好荧，绝不让姐姐的悲剧重演。
\"如果跟达达利亚走...生活会容易很多。\"空对着父母的墓碑说，\"可是...这是你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家啊。\"
他想起父亲如何从山上背回一根根木头，母亲怎样亲手编织屋顶的茅草。这房子虽然破旧，却承载着一家人所有的回忆。
\"而且...达达利亚现在是有身份的人。\"空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跟着去，只会拖累他...\"
夕阳西沉，将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我决定留下来。\"他最后说，\"荧...我会照顾好的。\"
下山时，空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仿佛肩上的重担终于卸下。他远远看见自家院子里多了几个人影，走近才发现是达达利亚带着两个木匠在修葺屋顶。
\"小空！\"达达利亚第一个发现他，从屋顶上跳下来，动作轻盈得像只山猫。\"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
空看着他被木屑弄脏的脸和沾满灰尘的衣服，心里一阵发暖。\"去...看了爹娘。\"
达达利亚的表情柔和下来：\"应该的。\"他指了指焕然一新的屋顶，\"看，今天修好了房顶，明天换门窗，后天...\"
\"达达利亚。\"空打断他，\"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到院子角落的槐树下。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达达利亚的眼睛。
\"谢谢你做的一切...但我不能跟你去军营。\"
达达利亚的笑容僵在脸上：\"为什么？\"
\"这是爹娘留下的家。\"空轻声说，\"我得守着它...而且荧还小，军营那种地方...\"
\"我可以安排你们住在城里的宅子！\"达达利亚急切地说，\"不用你们上战场，我...\"
空摇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达达利亚。你现在是军官，将来还会当将军。而我...只是个种田的。\"
达达利亚的蓝眼睛黯淡下来，像是晴空突然蒙上了乌云。他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突然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那我不当兵了。\"
\"什么？\"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退伍。\"达达利亚一字一顿地说，\"我回来种田，陪你一起守这个家。\"
空瞪大眼睛，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疯了？你的前程...\"
\"我的前程我自己决定。\"达达利亚笑得灿烂，\"再说，青泉村多好啊，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达达利亚！\"空急得直跺脚，\"别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达达利亚突然正色道，双手按住空的肩膀，\"小空，你听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和荧更重要。\"
空的心跳漏了一拍。达达利亚的手很暖，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温度。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哥！达达利亚哥哥！\"荧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你们快来看谁来了！\"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荧身边站着一个金发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年纪，穿着考究的锦缎衣裳，腰间挂着把装饰精美的小剑。
\"托克？\"达达利亚惊讶地叫道，\"你怎么来了？\"
少年笑嘻嘻地跑过来：\"哥哥！我求了父亲好久他才答应让我来找你！\"他好奇地打量着空，\"这就是你信里常说的空哥哥吗？\"
空愣住了。达达利亚...在信里提起过他？
达达利亚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这是我弟弟托克。托克，这是空，这是荧。\"
托克有模有样地行礼：\"空哥哥好！荧姐姐好！父亲让我带话，说既然你决定退伍，就把手续办妥了再回来。\"
空猛地转向达达利亚：\"你已经...？\"
达达利亚挠挠头：\"今早托克来之前，我就去信给将军了...\"
荧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见两人都看向她，连忙摆手：\"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她憋着笑，\"达达利亚哥哥真是说到做到啊。\"
托克眨着大眼睛：\"哥哥说要回来种田，是真的吗？父亲气得摔了茶杯，说家里好不容易出个军官...\"
\"种田怎么了？\"达达利亚理直气壮地说，\"民以食为天！\"
空看着他们兄弟俩斗嘴，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个傻子...真的为了他放弃了前程？
\"达达利亚...\"他轻声唤道。
达达利亚立刻转过头，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嗯？\"
\"你...真的想好了？\"
\"比任何时候都想得清楚。\"达达利亚认真地说，\"如果你不愿离开青泉村，那我就回来。很简单。\"
荧在一旁捂着嘴偷笑，眼睛亮晶晶的。托克则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啊？\"
空看着达达利亚坚定的眼神，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这个从小就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如今长成了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的男人。
\"那...欢迎回家。\"空轻声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达达利亚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一把抱住空，转了个圈：\"这才对嘛！\"
\"放我下来！\"空红着脸捶他的肩膀，却忍不住笑了。
托克目瞪口呆：\"哥哥你...\"
荧赶紧拉着他往屋里走：\"托克弟弟，我带你看看我们的菜园子...\"
夕阳西下，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空看着达达利亚和弟弟打闹的身影，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家的样子——有亲人，有朋友，有爱。
而他，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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