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纪二,从公元560年(庚辰年)到公元562年(壬午年),共三年。
天嘉元年(公元560年,庚辰年)
春天,正月癸丑初一,陈朝大赦天下,更改年号。
北齐也大赦天下,改年号为乾明。
辛酉日,陈文帝到南郊祭祀。北齐高阳王高湜,因为能说会道又善于逢迎,深受显祖宠爱,常常陪在显祖身边,还拿着棍子去打其他王爷,太皇太后对他怀恨在心。等到显祖去世,高湜犯了罪,太皇太后用棍子打了他一百多下;癸亥日,高湜就死了。
辛未日,陈文帝到北郊祭祀。
北齐皇帝从晋阳回到邺城。
二月乙未日,高州刺史纪机从军中逃回宣城,占据宣城响应王琳,泾县县令贺当迁出兵讨伐并平定了此事。
王琳带兵到了栅口,侯瑱率领各路军队出兵驻扎在芜湖,双方对峙了一百多天。东关春天水渐渐涨起来,船舰可以通航了,王琳就带着合肥漅湖的军队,船只一艘接着一艘顺流而下,军势看起来特别强盛。侯瑱进军到虎槛洲,王琳也派出船只排列在长江西岸,隔着洲停泊。第二天,双方交战,王琳的军队稍微后退了一些,退保长江西岸。到了傍晚,东北风呼呼地刮起来,把王琳的船舰都吹坏了,不少船陷在沙滩里。浪太大,船没办法回到岸边。等到天亮,风停了,王琳进入岸边港湾修理船只,侯瑱等人也带领军队退回芜湖。北周人听说王琳向东进发,就派都督荆、襄等五十二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史宁率领几万士兵趁虚袭击郢州,孙瑒环城坚守。王琳得知这个消息,担心自己的军队溃散,就率领水军继续东下,在距离芜湖十里的地方停泊,军中打更的声音都能传到陈朝军队那边。北齐仪同三司刘伯球带领一万多人来帮助王琳进行水战,行台慕容恃德的儿子慕容子会率领两千铁骑,驻扎在芜湖西岸,给王琳助威。
丙申日,侯瑱让军队早早做饭,在草垫子上就把饭吃了,严阵以待。当时西南风刮得很急,王琳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自己,就带兵直接冲向建康。侯瑱等人则慢悠悠地从芜湖出发,跟在王琳军队后面,没想到这西南风反而被侯瑱利用了。王琳向陈朝船只扔火炬想烧掉对方的船,结果风一吹,火炬都反烧到自己的船上。侯瑱这边发动拍竿攻击王琳的战舰,又用牛皮蒙着小船去撞王琳的船,还熔化铁水洒向王琳的军队。王琳的军队被打得大败,士兵被淹死的有十分之二三,剩下的都弃船上岸逃跑,几乎全被陈朝军队杀死了。在西岸的北齐步兵和骑兵,自己人互相践踏,很多人陷在芦苇丛的泥沼里;骑兵都丢了马,光脚逃跑,能逃脱的只有十分之二三。陈朝军队活捉了刘伯球、慕容子会,斩杀和俘虏的人数以万计,把梁国和北齐的军用物资、器械都收缴了。王琳坐着小船冲破陈军防线逃走,到了湓城,想收拢失散的士兵,可根本没人愿意归附他,最后只能和妻妾及身边十几个人逃奔北齐。
在这之前,王琳派侍中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去护卫永嘉王萧庄;等到战败,身边的人都跑散了。袁泌用小船把萧庄送到北齐境内,然后告辞返回,就来向陈朝投降了;刘仲威则护着萧庄逃奔北齐。袁泌是袁昂的儿子。樊猛和他哥哥樊毅也率领部下前来投降。
北齐把文宣皇帝葬在武宁陵,一开始庙号是高祖,后来改成显祖。
戊戌日,陈文帝下诏:“那些士大夫、将帅以及士兵,只要是陷在王琳那一伙里的,全都赦免,根据他们的才能量才录用。”
己亥日,北齐任命常山王高演为太师、录尚书事,任命长广王高湛为大司马、并省录尚书事,任命尚书左仆射平秦王高归彦为司空,赵郡王高睿为尚书左仆射。
陈文帝又下诏:“那些被配没入官府或者赐给别人的元氏家族的良家人口,都释放遣返。”
乙巳日,任命太尉侯瑱为都督湘、巴等五州诸军事,镇守湓城。
北齐显祖去世后,常山王高演住在皇宫里主持丧事,娄太后想立他为帝,但是没成功;太子即位后,高演就回到了朝臣的行列。因为天子守丧期间不理政事,所以下诏让高演住在东馆,有什么要上奏的事,都先向他咨询决定。杨愔等人觉得高演和长广王高湛的地位与皇帝太亲近,担心对继位的皇帝不利,心里很忌惮他们。过了一段时间,高演离开皇宫回到自己的府邸,从那以后,诏书敕令大多不再让他参与。
有人对高演说:“凶猛的鸟离开巢穴,一定会有被掏蛋的危险。现在王爷您怎么能老是往外跑呢?”中山太守阳休之去拜访高演,高演不见他。阳休之就对高演的朋友王曦说:“以前周公早上读一百篇书,晚上会见七十个人,还觉得不够。录王(高演)有什么好顾虑的,竟然这样拒绝宾客!”
在这之前,显祖在位的时候,大臣们人人自危。等到济南王即位,高演对王曦说:“皇上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天下,我们也能过上悠闲的日子了。”还说:“朝廷宽厚仁慈,皇上真是个能守成的好君主。”王曦说:“先帝的时候,东宫交给一个胡人来辅佐太子。现在皇上年轻,突然要处理这么多政务,殿下您应该早晚都在皇上身边,亲自聆听皇上的旨意。要是让其他姓氏的人负责传达诏命,大权肯定会落到别人手里,殿下您就算想安心当藩王,能行吗?就算您能如愿隐退,您能保证家族的福运长久吗?”高演沉默了很久,说:“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王曦说:“周公抱着成王摄政七年,然后才把政权交还给成王,希望殿下您好好考虑!”高演说:“我哪敢自比周公啊!”王曦说:“以殿下您现在的地位和声望,就算不想当周公,能行吗?”高演没有回应。显祖曾经让胡人康虎儿保护太子,所以王曦才提到这件事。
北齐皇帝准备从晋阳出发,当时大家都觉得常山王肯定会留守晋阳这个根基之地;但掌权的人又想让常山王跟着皇帝去邺城,留长广王镇守晋阳;可没多久又不放心,于是下令让两位王爷都跟着到邺城。朝廷外的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讶得不行。又下令任命王曦为并州长史。高演出发后,王曦出城到郊外去送他。高演担心有人窥探监视,就让王曦回城,拉着王曦的手说:“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说完就跃马离开了。
平秦王高归彦总管宫廷禁卫,杨愔宣布敕令,留下五千名随驾士兵在西中,暗中防备意外情况;到邺城几天后,高归彦才知道这件事,从此就怨恨杨愔。
领军大将军可朱浑天和,是可朱浑道元的儿子,娶了皇帝的姑姑东平公主,他常常说:“如果不杀掉常山王和长广王,少主就没法安稳。”燕子献则谋划着把太皇太后安置到北宫,让皇太后掌管政权。
【内核解读】
这段史料生动展现了南北朝时期政权更迭、军事交锋与权力博弈的复杂图景,其中蕴含的历史逻辑与人性规律引人深思:
军事博弈中的“天时”与“人和”
王琳与陈军的芜湖决战堪称经典战例。王琳凭借西南风势贸然出击,却因风向逆转导致火攻反噬,最终惨败。这一细节揭示了古代战争中“天时”的偶然性与“战术应变”的重要性——所谓“天助”不过是虚妄,能否将客观条件转化为制胜因素,取决于指挥者的判断力。而王琳战败后“众无附者”的结局,则更凸显“人和”的决定性:他依附北齐、扶持傀儡的政治路线缺乏正统性,麾下势力不过是利益聚合的松散联盟,一旦受挫便分崩离析。
反观陈军,侯瑱“晨炊蓐食以待之”的从容,以及灵活运用火攻反制、拍舰撞击、熔铁攻击等战术,展现了其军事素养的成熟。更关键的是,陈朝作为新兴政权,通过“赦王琳党羽、随材铨叙”的政策,迅速吸纳离散势力,巩固了统治基础,这与王琳的失道寡助形成鲜明对比。
北齐的权力真空与继承危机
文宣帝高洋去世后,北齐陷入典型的“少主继位”困境。常山王高演与长广王高湛作为宗室强藩,与辅政大臣杨愔等人形成尖锐对立。这段史料中,几处细节暗藏玄机:
--娄太后“欲立演而不果”,暗示了皇权传承中“嫡长子继承制”与“实力优先”的冲突;
--王曦以周公辅政劝进高演,直指“大权旁落则家祚难保”的政治现实——在皇权尚未高度集中的时代,宗室与外戚、大臣的权力平衡一旦打破,必然引发动荡;
--平秦王归彦因杨愔私留兵马而“怨愔”,则暴露了辅政集团内部的信任裂痕。
这些矛盾的激化,为后来高演废黜济南王、自立为帝埋下伏笔,也印证了北齐“兄终弟及”的混乱继承传统背后,是宗室对皇权的觊觎与实力碾压的残酷逻辑。
乱世中的个体选择与道德困境
袁泌与刘仲威的不同抉择颇具象征意义:袁泌护送永嘉王庄至齐境后“拜辞而还”,既尽了护卫之责,又顺应了政权更迭的大势;刘仲威则坚持奉庄奔齐,成为流亡势力的代表。二人的选择无关绝对对错,却折射出乱世中士人的生存智慧——在“忠君”与“顺势”之间,个体往往需要在道德坚守与现实妥协中寻找平衡。
而樊猛、樊毅兄弟“帅部曲来降”,则体现了军事集团的实用主义:他们的依附对象从王琳转向陈朝,本质是对“胜利者”的追随,这也反映了南北朝时期“将无常主”的普遍现象。
历史启示:权力结构的脆弱性
无论是南陈平定王琳之乱,还是北齐的宗室争权,都指向一个核心问题:中古时期的政权稳定性,高度依赖权力结构的平衡。当皇帝年幼、宗室强大、大臣专权等因素叠加时,体制的脆弱性便会暴露无遗。南陈通过军事胜利与政治怀柔暂时稳定了局面,而北齐则因未能妥善处理宗室与大臣的关系,陷入了持续的内耗——这种差异,也为两国后来的兴衰埋下了伏笔。
这段历史的价值,正在于它以具体的事件展现了权力运作的底层逻辑:没有永恒的“天助”,只有动态的平衡;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有利益的权衡。乱世中的每一个决策,都是对人性与制度的双重考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超硬核解读资治通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