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枭雄

仙庙的马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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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合订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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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登州港昌隆议事厅 \/ 时间:伏波岛海战后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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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的暖意驱散了海风的凛冽,议事厅厚重的木门隔绝了码头的喧嚣。杨靖解下披风随手搭在椅背,在火盆旁的主位坐下。火光跳跃,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海战的疲惫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已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厅内众人。

除了引路的孙辉祖和朱长福,厅内还肃立着几人:

赵胜,小五,丁志文,这些都是杨靖起家的老兄弟,至于吴起,则已率部分得胜水师前往长山群岛布防,稳固那得来不易的“海上飞地”。

孙辉祖魁梧的身躯挺得笔直,脸上的新伤疤在火光下更显狰狞。他清了清嗓子,先报捷:“将军,海战大捷!倭寇源义忠部在鹰愁峡几乎全军覆没,伏波岛威名远震!登州百姓视昌隆为再生父母,人心尽附!”

杨靖点头,又转向孙辉祖和朱长福,“说说,北边那潭浑水,搅到什么地步了?”

孙辉祖立刻走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粗糙的手指用力点在燕云之地:“将军,自打咱们从滦河口和长山群岛暗中输血(粮秣、铁器),辽国那帮老爷兵,腰杆子还真硬了几分!” 他手指划过几个关键节点:

*“西京道(大同)!辽将耶律大石,拿着咱们的精铁长矛和‘霹雳火’(简化版霹雳火球),在奉圣州(涿鹿)给粘罕(完颜宗翰)挖了个大坑!烧了他几百辆粮车!粘罕气得跳脚,硬是没啃下来!”

“东线榆关(山海关)!完颜宗望(斡离不)想钻空子,也被辽军仗着地利,加上咱们暗中支援的强弓劲弩,硬生生顶了回去!两边在燕山滦河一带,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黏糊糊的,金狗想再像以前那样摧枯拉朽?门儿都没有!推进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似的!”

朱长福适时上前,将几份密报和厚厚的账册恭敬地放在杨靖面前的案几上。他精明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将军,这是北边商队和埋下的‘钉子’最新传回的消息,还有咱们‘昌隆银票’在辽境渗透的账目。辽国得了口喘息气,是不假,可里头烂透了!咱们送去的粮食铁器,怕是有小半都填了那些契丹贵族和汉官的无底洞!”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狠厉:“不过,金国那头饿狼,日子可真是过不下去了!” 手指重重敲在账册的一行数字上,“金国穷兵黩武,辽东老家壮丁都抽空了,田地大片撂荒!全靠抢辽国和吸咱们大宋走私的血活着!如今辽国这块骨头难啃了,而咱们昌隆…” 朱长福脸上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按将军钧令,这半年多,咱们在北地的暗桩、太行山的兄弟(他朝赵胜点点头),还有武装到牙齿的商队,对通往金国的粮道、盐路、铁器走私线,下了**绝户手**!敢往金国贩运一粒米、一斤铁的,要么被连人带货吞掉,要么…直接烧成白地!”

“效果立竿见影!”朱长福斩钉截铁,“线报确凿,金国上京会宁府的粮价,入冬后已经**疯涨了三倍不止**!寻常女真部落开始宰杀宝贵的战马充饥!那些被强征的渤海人、奚人、汉儿签军,更是饿殍遍野!连那些高高在上的猛安谋克(女真军事贵族)家里,存粮也快见底了!金国,快断炊了!”

孙辉祖接过话头,声音陡然变得沉重如铁,手指猛地戳向舆图上大宋河北、河东的锦绣河山:“将军!这才是末将心头最重的石头!金狗是狼!是饿红了眼的疯狼!辽国这块硬骨头一时半会儿啃不烂,他们自己家里又快揭不开锅了…这帮畜生,十有八九要铤而走险,掉转狼头,扑向咱们大宋!抢粮!抢人!抢活路!”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战场斥候特有的警觉:“而且,就这几天!真定府那边的暗桩回报,边境上金狗的游骑哨探,数量激增!鬼鬼祟祟,四处游荡,分明是在踩盘子、探虚实!属下敢断定,他们就等一个借口,或是一场大雪封了退路,就要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过来了!”

议事厅内瞬间落针可闻。炭火的噼啪声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朱长福眉头紧锁,赵胜面色冷峻,丁志文更是咬牙切齿,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沉默的杨靖身上。

杨靖缓缓起身,踱步到巨大的北境舆图前。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地图覆盖,深邃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一寸寸扫过那漫长而脆弱的国境线。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上太行山的轮廓——那是他的根基,他的巢穴,他的猎场。

金辽僵持…金国内外交困…走私命脉被斩断…饿狼濒死反扑…

无数的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高速旋转、碰撞、重组,最终拼凑出那血淋淋的未来图景。

良久,一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沉寂:

“给辽国的粮秣军械…照旧,甚至可以再加一成。”

孙辉祖和朱长福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杨靖的手指沿着辽国那摇摇欲坠却仍在流血的防线划过:“让契丹人多撑一天,就能多耗掉金狗一分元气!多给我们挤出一天准备的时间!这笔买卖,眼下还值!”

他的手指猛然顿住,随即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太行山脉上,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地图:“但是!指望这群吃饱了还能反咬主人的狼崽子(契丹人)去挡住饿疯了的虎豹(金狗)?那是痴人说梦!”

“金狗熬不过这个严冬,南下寇边已成定局!绝非小打小闹,必是倾国而来,要饮血食肉以求活!”

“太行山…该亮出獠牙了!”

他倏然转身,目光如电,依次扫过厅内每一位心腹干将,一连串命令如同冰雹砸落,清晰、冷酷、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赵胜!”杨靖的目光首先钉在风尘仆仆的汉子身上,“即刻飞鸽传书黑松寨!全军进入死战戒备!清点所有库藏火器——霹雳火球、一窝蜂火箭,一件不许少!甲胄弓弩,全部分发!加派双倍,不,三倍精锐斥候!给我像梳子一样篦过河北、河东!我要金狗哪怕一个千人队的调动,都清清楚楚摆在我案头!漏掉一条,军法从事!”

“朱长福!”目光转向精明的掌柜,“昌隆号所有北地货栈、分号,随时准备启动‘焦土’预案!粮食、布匹、铁料、药材…一旦战事爆发凡战略物资,能抢运进太行山的,昼夜不停!来不及运走的…就地焚毁!一粒米、一寸布、一块铁渣,都不许留给金狗!我要他们踏进河北,看到的只有一片白地!”“孙辉祖、丁志文!”目光扫过两位登州守将,“传令伏波岛、葫芦岛!所有船坞、匠坊,炉火给我烧到最旺!匠人三班轮作,歇人不歇工!新下水的战舰,优先加装重型床弩、投石机!告诉刘一手那个疯子,‘震天雷’(火炮雏形)的试验,给我玩命地搞!老子要能在陆地上,把金狗引以为傲的铁浮屠,连人带马轰上天的东西!要快!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小五!”最后,目光落在汴京情报网的核心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立刻动身,回汴京城去!动用你手里所有的关系,撒出所有的金子!我要知道汴梁城那些紫袍金带的‘老爷’们,特别是主和派的耿南仲、白时中之流,肚子里到底揣着什么**卖国的章程!他们打算割让哪几座城池?赔偿多少万两岁币?出卖多少大宋子民?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密议的细节!不惜代价!”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厅内众人无不凛然领命。杨靖的目光最后落回舆图上那片即将被血与火吞噬的北方大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却又燃烧着狂野战意的弧度:

“金狗以为南下是来赴宴,能抢个盆满钵满?”

“老子要让他们知道——太行山,就是他们选好的乱葬岗!”

“河北大地,就是他们注定要流干最后一滴血的修罗场!”

“想进来?可以!把命——给老子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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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如刀,凛冽如塞外恶鬼的咆哮,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刮过汴河那死寂的冰面,发出呜咽般凄厉的嘶鸣,仿佛在为这摇摇欲坠的江山提前唱响挽歌。巍峨的朱漆宫门之内,暖炉熏出的沉水香袅袅盘旋,却怎么也驱不散那份自北境渗透而来的、深入骨髓的阴冷。御案之上,金国使节那份用词粗鄙、语气倨傲的“请书”,如同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压着一枚半融的蜡丸——那是边关八百里加急,用冻僵的驿卒性命换来的密报。昏黄的宫灯下,官家赵佶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几无血色,纤长的手指神经质地、一遍遍在“岁币”二字上摩挲,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起青白,龙袍袖口那象征着祥瑞与无上尊荣的金线绣云纹,早已被他无意识地揉搓、抓握,变得皱褶不堪,失了往昔的威严,只余下仓惶与狼狈。**

“官家……”首相耿南仲弓着身子,双手捧着一盏温热的建窑兔毫盏,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如同怕惊扰了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惊弓之鸟,“北狄蛮夷,豺狼之性,贪婪无度,永无餍足。与其与之争一时意气,徒耗国力,空折我大宋忠勇将士性命,不若……不若以财货饲之,暂息兵戈,以图……以图来日徐谋良策。”他话语温吞如和煦春风,字字句句却似浸了蜜糖的毒针,精准地刺向君王内心最深的怯懦。

一旁侍立的枢密使童贯,眼观鼻,鼻观心,如同庙中泥塑,不动声色地将一份刚从兵部呈上的、墨迹未干的紧急边报,悄然压在了御案堆积如山的奏章最底层。然而,那粗糙纸张被揉皱的一角,却倔强地显露出来,上面一行用朱砂批就的小字,在烛光下如血般刺目:“**燕云十七州戍军,粮秣缺额三成!**” 那朱砂红得惊心,仿佛不是墨汁,而是边关将士冻裂伤口渗出的、已然凝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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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门前那棵虬枝盘曲的百年老槐,早已在朔风中落尽了最后一片枯叶,光秃秃的枝桠如嶙峋瘦骨,倔强地刺向灰蒙蒙、铅块般沉重的天空。此刻,那冰冷的虬枝之上,却悬挂起一幅幅墨迹淋漓、力透纸背的《金狄索赂檄文》。凛冽的寒风卷过,纸卷猎猎翻飞,哗啦作响,如同无数面不屈的战旗在无声呐喊。百余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衫学子,簇拥其下,人人面含激愤。为首一人身形格外单薄,那件青衫上打了几处醒目的补丁,浆洗得近乎透明,在寒风中瑟瑟。当京兆府衙役如狼似虎般按住他瘦削的肩膀时,他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奋力昂起头颅,脖颈青筋毕露,嘶哑的呐喊如同淬火的铁块,狠狠砸在冰冷厚重的宫墙之上,发出金石般的回响:“祖宗疆土!当以血肉守之!岂能拱手资敌!!”围观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沉默着,唾沫星子、鄙夷的咒骂,混着冰冷的空气,如同冰雹,纷纷溅落在他那件单薄的、补丁累累的青衫之上。**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南瓦舍里的喧嚣。说书人将手中的铜锣敲得震天价响,唾沫星子随着激昂的声调四下飞溅:“列位看官!且睁大眼瞧瞧这煌煌大宋——金帛堆积如山,丝路驼铃不绝!可换来的,是北狄的铁蹄更近一步,是边关的烽烟又起狼烟!买不来半分安宁,买不来一夜安枕啊!这泼天的富贵,喂肥了庙堂上的硕鼠,却买不来咱老百姓一个太平年景!”话音未落,茶肆里早已沸腾如滚油泼水,粗瓷茶碗、豁口的碟子被激愤的茶客狠狠掼在地上,碎裂的脆响混着“狗官误国!”“宁战死,不纳贡!”的怒吼叫骂声,几乎要掀翻这污浊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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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江南,钱塘江浑浊的怒潮汹涌澎湃,带着毁天灭地的万钧之力,狠狠拍打着岸边新立的、冰冷坚硬如铁的重税碑,水花飞溅如泪。一个枯瘦如柴的老农跪在冰冷的泥泞中,布满裂口和老茧、如同枯树皮般的手,死死攥着几片被税吏粗暴撕碎的田契残页。浑浊的老泪,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他粗糙的掌心,那掌心还躺着一枚刚刚被税吏塞入的、带着泥土腥气的铜钱——钱文古怪扭曲,赫然是“天补”二字!这不知从何处流出的私铸钱,如同一个荒诞的嘲讽。**

“官家!朝廷!是要活活逼死我们啊!!”一声悲愤到撕裂心肺的怒吼炸响,瞬间被涛声吞没大半。不远处,赤着精壮上身的方腊,双目赤红如血,虬结的肌肉贲张贲起,手中沉重的开山铁锤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砸向县衙那象征权力与法度的匾额!“咔嚓”一声刺耳欲聋的裂响,朱漆金字的“明镜高悬”瞬间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如雪。就在这纷乱的背景中,远处宽阔的运河里,一艘艘满载着江南新征丝绸锦缎的官船,正顺流而下,船身吃水颇深,压得河水几乎与船舷齐平。无人知晓,在那低矮的船篷阴影之下,一封盖着“昌隆商号”隐秘火漆暗记的密信,正被一只沾着桐油的手悄然传递,承载着千里之外的风暴消息,驶向未知的漩涡。

**与此同时,山东水泊梁山深处,浩渺的芦苇荡在惨淡的月色下起伏翻涌,如一片无边无际的银色海洋。水寨聚义厅内,烛火摇曳不定,将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宋江面色凝重如铁,小心翼翼地将一张新得的官军布防图,在几个倒扣的粗陶酒坛上徐徐铺开。旁边,浪里白条张顺默然侍立,身影几乎融入阴影,唯有手中那柄狭长的分水刀,映着清冷如霜的月光,刃口流转着一线幽蓝的寒芒,冷冽得仿佛能割破这沉沉的永夜,也能割破那即将到来的、注定染血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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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海号”巨大的船身在汹涌的海浪中起伏颠簸,咸腥冰冷的海风如同鞭子抽打着甲板。船舱内,油灯随着船身摇晃,光影明灭不定。小五带来的密信被海风濡湿了些许,其上的墨迹仿佛也染上了汴京城里透骨的寒意:**

> **汴京急报:** 金使已至鸿胪寺,气焰嚣张。称其北地今岁遭逢“白灾”,赤地千里,牲畜倒毙无数,百姓饥寒交迫,奄奄待毙,特来“借”粮、“借”物以度严冬。附“借贷”清单如下:

> - 粮米:五十万石(颗粒饱满,不得陈腐)

> - 各色丝绸布匹:十万匹(需苏杭上品)

> - 上等茶砖:五万斤(非建州龙凤团饼不可)

> - 盐铁:各三万斤(铁器需精良兵械形制,如枪头、箭镞)

>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其陈兵边境者,数万之众,连日南下哨探,袭扰我边民村落,掳掠人口牲畜。名为讹诈乞讨,实则窥伺虚实,南下牧马之心,恐非虚言!边关诸将请战血书,皆被留中不发!

杨靖捏着那薄薄的信纸,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惨白一片。一声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冷笑,几乎是从他紧咬的牙缝里一丝丝挤出来:“官家怎么说?他还能怎么说!此刻,不正跟他那帮所谓的‘肱股之臣’——耿南仲、童贯之流,关起那金銮殿的大门,点着熏香,商议着怎么‘议和’、怎么‘饲狼’,好让那帮豺狼吃得肚儿圆,晚些时日来咬断咱们的脖子呢!哼!” 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渣。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沉闷声响,以及众人胸膛里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般的怒火在无声地燃烧、奔涌。

“日娘贼!”赵胜猛地一拳砸在厚实的橡木舱壁上,震得头顶灰尘簌簌落下,“卖吧!可劲儿卖!看看咱这祖宗传下来的花花江山,经得起他赵官家几个铜子儿几个铜子儿地往外贱卖!还能卖多久!卖到金人骑着马,踏进这汴梁城的宣德门吗?!” 他双目赤红,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京城里,”小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目睹风暴来临前的紧绷,“太学生们闹翻了天,满大街宣讲抗金,直斥朝廷怯懦卖国!宫门前跪了一片!京兆府的衙役已经上街抓人了,棍棒交加,据说监牢都快塞不下……血流了一地。”

“为了填金人这无底洞,”赵胜拨弄着乌木算盘珠,珠子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与他毫无温度的声音形成诡异的对比,“江南的赋税,听说又凭空加了两成!那边……方腊反了!燎原之火,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山东梁山水泊里的那群好汉,近来动作也不小,四处劫掠州府钱粮,官军疲于奔命,顾此失彼。”

杨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缓缓扫过铺在桌上的巨大海图,那图上山川河流、港口要津历历在目。他的视线最终如钉子般,死死定格在江南与山东那两块被朱砂重点圈出的区域,眼中寒芒闪烁,似有刀光剑影:“汴京和边境,给我盯死了!一丝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金使的动向,朝廷的决议,边关的烽燧……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他顿了顿,手指重重敲在“江南”二字上,“方腊……方腊……” 他沉吟片刻,决断如刀,“传信给我们在明州、杭州的商号管事,寻个稳妥的由头——就说贩运药材、布匹,或者收购生丝,设法接触接触这股‘反火’!看看他们缺什么,要什么。粮?铁?药?情报?摸清楚!” 目光随即移向“山东”,“至于梁山泊……” 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近乎冷酷的弧度,“让孙辉祖去办。告诉他,带上眼睛和耳朵,给我把那里的水有多深、底下藏着多大的鱼,摸得清清楚楚!是蛟龙,还是泥鳅,我要知道!” 命令斩钉截铁,在咸腥的海风中扩散开来,带着铁与血的气息。船舱外,铁锚刮过船底的声响,刺耳而悠长。

第36章 梁山泊

梁山泊·烟波浩渺

八百里水泊梁山,烟波浩渺,气象万千。它雄踞于京杭运河之畔,地处昔日山东寿张县境(今山东梁山县北、东平县西北与河南台前县东南交汇处),乃是由梁山、青龙山、凤凰山、龟山四大主峰,并虎头峰、雪山峰、郝山峰、小黄山等七条支脉环抱而成。连年黄河肆虐,洪水决口,无情地冲刷、侵吞着这片土地,终将梁山泊塑造成眼前这无边无际、港汊纵横、芦苇密布的浩荡泽国。复杂的地形、广袤的水域,为聚义于此的好汉们提供了天然的壁垒与绝佳的藏身之所,宛如巨兽盘踞在帝国心脏汴京的肘腋之间,令朝廷寝食难安。

当“镇海”号那庞大的船影,顺着京杭运河的脉动缓缓驶入这片传说中的水域时,站在船首的杨靖,纵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心头也不禁为之一震。举目四望,但见水天相接,岛屿星罗棋布,芦苇荡如青纱帐般铺陈至天际,其间水道曲折,明哨暗桩隐伏,端的是易守难攻,龙潭虎穴!能将如此众多豪杰聚拢于此,对抗朝廷,那“及时雨”宋公明,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杨靖心中暗赞:“好一个英雄立寨的所在!”

正思忖间,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艘快如游鱼的小舢板,灵巧地劈开层层苇丛,倏忽间便滑到了“镇海”号近前。船头一人,身形魁梧,赤膊坦胸,露出精壮的肌肉和古铜色的皮肤,腰间挎着分水刺,足蹬草鞋,稳稳立于颠簸的船头,仿佛脚下生根。他双手叉腰,仰头对着高耸的“镇海”号朗声问道:

“来者可是昌隆军杨靖杨会首大驾?在下梁山泊水军头领,混江龙李俊!不知杨会首贵足踏临我梁山泊,有何贵干?”声音洪亮,穿透水汽,带着水泊汉子特有的粗犷与直率。

杨靖闻声,移步至船舷,拱手还礼,声音沉稳清晰,在这开阔水面上传开:

“正是杨某当面。久闻宋公明头领义薄云天,率梁山泊众位英雄在此聚义,替天行道,扶危济困,威名远播四海。杨某仰慕已久,今日途经贵宝地,心向往之,特来拜会,以慰渴慕之心。仓促造访,未及先行投帖拜山,实属失礼,还望李都统海涵,烦请代为通禀宋头领一声。”

“好说!杨会首稍待!”李俊也是个爽快人,闻言不再多话,抱拳一礼,随即对着水手一挥手。小舢板在水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调转船头,如同离弦之箭,眨眼间又消失在茫茫芦苇荡深处,只留下荡漾的水波。

聚义厅·群雄议客

梁山泊聚义厅内,灯火通明。正中虎皮交椅上端坐着山寨之主,“及时雨”宋江。左右两列交椅上,依着座次,满满当当地坐着几十位在山寨的头领,个个气势不凡,正是那闻名天下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属。厅内气氛肃然,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李俊粗声大气的汇报声在回荡。

待李俊将杨靖来意、言语及那艘巨舰“镇海”号的威势描述完毕,退至一旁,宋江环视厅中众兄弟,捋了捋颔下短须,沉声开口:

“诸位兄弟,这杨靖杨会首,不请自来,直入我水泊腹地。大家且议一议,他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厅中一时寂静。坐在宋江下首,羽扇轻摇的智多星吴用,眼中精光一闪,率先打破了沉默:

“哥哥,诸位兄弟。杨靖此人,据多方探报,出身北境边军,乃是一条厮杀出来的好汉。传闻其军功曾遭人冒顶,一怒之下,竟做下两桩灭门血案,手段狠绝,事后却能全身而退,明面上经营着昌隆号,生意遍及我大宋南北诸路,甚至远通北辽、女真之地,其势力盘根错节,手腕通天,绝非等闲商贾可比。”他顿了顿,羽扇指向登州方向,“尤为可虑者,是前番登州剿倭之战。传闻此人不单击溃了来犯倭寇,更率其麾下‘昌隆军’扬帆出海,直捣倭巢,犁庭扫穴!其水上战船之利,兵锋之盛,依小弟之见,当世恐罕有匹敌。”

“直娘贼!痛快!真他娘的是个大英雄!”吴用话音刚落,下首便炸雷般响起一声大吼。只见黑旋风李逵猛地从交椅上跳起,兴奋得满脸通红,蒲扇般的大手拍得胸膛砰砰作响,“杀倭寇!还端了倭寇的老窝!解气!太他娘的解气了!这等好汉,俺铁牛佩服!要是能跟着杨会首一起砍杀,那才叫过瘾!”

“铁牛!住口!休得胡言乱语,冲撞了贵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坐下!”宋江脸色一沉,厉声呵斥道。李逵被大哥一吼,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嘴里兀自嘟囔着“俺说的是实话嘛……”,却也只得悻悻然坐了回去。

一直凝神倾听的玉麒麟卢俊义,此时微微颔首,沉稳地开口:

“宋大哥,吴军师所言甚是,杨靖此人,实力深不可测,其意难明。然他既已到了我梁山泊门前,依礼求见,若避而不见,反显得我梁山气量狭小,怯于待客。不如先行请上山来,以礼相待,观其言行,再做定夺。是友是敌,一见便知分晓。”

“员外所言极是!”“大哥,见一见无妨!”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等一众头领纷纷点头附和。

宋江见众意如此,心中也有了计较。他站起身来,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招牌式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朗声道:

“好!众位兄弟所见略同。远来是客,何况是杨会首这等人物亲临。我梁山泊岂能失了礼数?传令下去,大开寨门,备齐仪仗!众家兄弟,随愚兄一同出迎贵宾!吩咐后厨,杀猪宰牛,备好酒宴,今日定要与杨会首痛饮一番!”

“得令!”厅中轰然应诺,声震屋瓦。聚义厅沉重的木门被喽啰推开,阳光涌入,映照着鱼贯而出的梁山群雄,衣甲鲜明,气势如虹,向着那连接着浩渺水泊的寨门大步走去。

山寨码头风云起,战船叩关论归途

暮春时节,梁山泊水寨的风仍带着水汽的凉冽。山寨码头用粗粝原木搭建,桩子上缠着水藻,几面“替天行道”的杏黄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岸边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的肃穆。宋江身着青色襕衫,玉带束腰,虽面带如常的和煦,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扣——他身后,卢俊义按剑而立,面如冠玉却眉头微蹙;林冲身披软甲,手中丈八蛇矛的矛尖斜指地面,映着水光一闪一闪;鲁智深的铁禅杖拄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那圆睁的豹眼不住地望向水天相接处,鼻息粗重如雷。

众人皆如宋江一般,翘首望向八百里水泊的入口。水面上雾气尚未完全散尽,隐约能听见桨橹击水的规律声响,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来了!”不知是谁低喝一声。

雾气渐散处,五艘庞然大物般的战船破开碧波,如五头钢铁怪兽,缓缓驶入众人视野。每艘船皆有五根高耸的桅杆,帆布虽未全张,却已显露出遮天蔽日的气势,船身漆成沉稳的玄黑色,吃水极深,目测至少是五千石的大家伙——这等规格的战船,莫说梁山泊,便是大宋水师的主力舰船,怕也难有这般气派。

李俊站在宋江身侧,作为梁山泊水军都统制,他见过风浪,也夺过官船,可此刻望着那战船的龙骨线条、破浪之势,喉头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船头那片被油布蒙盖的区域,油布下是棱角分明的轮廓,长条状的弩身、圆鼓鼓的抛石机底座,纵然盖着布,也透着森然的杀意。“这……这是床弩,还有配重式抛石机……”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一艘船上至少两架床弩,抛石机怕也有……这等军械,岂是寻常豪强能有的?”

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战船的规模。五艘五千石战船,这不是水匪的劫掠船队,而是五千成建制的水师!他想起梁山泊那些改装的渔船、缴获的漕船,再看看眼前这钢铁般的战争机器,一种源自专业本能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湖水,从脚底板直窜上脊梁。

船头的女儿墙后,站着一列列武卫。他们身着玄色精钢甲,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头盔下的面孔看不清神情,唯有一双双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子,沉默地扫视着码头上的梁山众人。他们没有高声呼喝,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伫立,却让空气里弥漫开一股实质般的煞气——那是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人才有的味道,是见惯了生死、手上沾着无数血腥的凛冽之气。

梁山泊众人哪个不是刀口舔血过来的?林冲风雪山神庙,鲁智深大闹野猪林,武松血溅鸳鸯楼……可此刻,望着那些武卫,不少人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兵器,或是咽了口唾沫。他们明白,这不是绿林草莽的狠戾,而是军队般的、有组织的杀伐之气。

就在此时,战船缓缓靠岸,船头一名身着绯红锦袍的青年男子抬手打拱。他面容俊朗,眼神锐利如鹰,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环顾码头四周,声音清朗,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自信:“诸位梁山泊英雄,杨某这厢有礼了!”

那正是杨靖。

宋江连忙整衣,率领众人在码头齐齐拱手还礼。只见杨靖身手矫健,踩着搭好的踏板,几步便跨上码头,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一个精悍短小,眼神灵动;一个面容古朴,腰间悬着柄形制奇特的长剑。

“宋头领,”杨靖快步走到宋江面前,笑容真诚,语气却带着三分豪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宋江拱手还礼,语气谦和:“杨会首说笑了,您的威名,才是传遍大江南北,如日月之晖。我等偏居水泊,招待不周,还请海涵。此处风大,不如移步山寨大厅,再与杨会首细细叙话,也让诸位兄弟与杨会首见礼。”

“好说,好说,”杨靖大笑一声,“一切全凭宋头领做主。”说罢,他便带着那两名随从,随着宋江一众,沿着蜿蜒的山路,朝梁山寨门行去。沿途喽啰们列阵相迎,虽气势不弱,却在杨靖身后那队沉默武卫的对比下,显得有些参差不齐。

山寨聚义厅内,酒盏罗列,香案生烟。一番寒暄客套,宋江将晁盖、卢俊义、吴用、公孙胜等头领逐一介绍给杨靖,杨靖也笑着引见了身边的随从——那精悍者名唤小五,是他的亲卫队长;古朴者名孙辉祖,是他的幕僚。

酒过三巡,宋江放下酒杯,神色肃然,开门见山:“杨会首乃是干大事的人,产业遍布海内外,日理万机,今日亲至我这水泊山寨,想必有要事相商。我等弟兄虽处草莽,却也知轻重,若有能用得上我等之处,杨会首但凭驱使。”

杨靖闻言,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扫过厅内一众梁山好汉,缓缓开口:“宋头领果然是爽快人,杨某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前来,确有一事,想请教宋头领与诸位兄弟。”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股金石之声:“我听闻,这八百里梁山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是天赐的堡垒。可诸位想过没有,此地处大运河之侧,距汴京不过两日水路,如此要冲,犹如卧在大宋天子榻侧的一柄利剑。”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众人心底:“诸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啊!如今朝廷虽看似安稳,可这把椅子,还能坐多久?”

宋江脸色微变,刚想开口,却听杨靖继续说道:“宋头领方才说,弟兄们多是清白人家,被逼无奈才上梁山,心中念着报效朝廷。”他忽然站起身,走到大厅中央,环视着满堂英雄:“哦?报效朝廷?不知这‘报效’二字,诸位是如何想的?”

“报效什么鸟朝廷!”话音未落,厅角传来一声爆喝,正是黑旋风李逵。他把手里的酒碗往桌上一磕,酒液四溅,“直娘贼的朝廷,逼得俺老娘喝毒酒,逼得林教头家破人亡,报效个屁!依俺看,不如跟杨会首一起,杀去海外,杀他娘的倭寇,抢他娘的金银美女,那才叫痛快!”

“铁牛休得胡言!”宋江厉声呵斥,脸上却有些挂不住。

杨靖却不怒反笑,指着李逵道:“好!好一个李逵兄弟,果然是快人快语,是条爽利汉子!”他收起笑容,神色变得异常严肃,目光扫过沉默的卢俊义,欲言又止的林冲、鲁智深,还有低头沉思的吴用,“诸位,当今之世,是何世道?朝廷吏治腐败,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连口饭都吃不上!北边有女真、契丹豺狼环伺,西边西夏蠢蠢欲动,南边方腊已竖起反旗。这大宋朝,就像一座被虫蚁蛀空的大厦,还能撑几时?”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诸位!你们口口声声说‘报效朝廷’,可你们要报效的,是那个年年送岁币给外敌、对内却横征暴敛的朝廷吗?是那个让高俅、童贯之流把持朝政、陷害忠良的朝廷吗?你们若真入了仕途,是能做一股清流,还是要被迫加入那横征暴敛的队伍,去欺压和你们一样被逼上绝路的百姓?”

“你们扪心自问,”杨靖的目光如利剑,刺向每个人的灵魂,“若真做了那样的官,是能光耀门楣,还是让列祖列宗蒙羞?!”

“宋头领,诸位兄弟,”他最后看向宋江,语气沉重,“杨某今日不是来挑拨离间,只是想请诸位,好好想一想——你们聚义梁山,为的是‘替天行道’,可这‘天道’,难道要向那个腐朽不堪的朝廷去求吗?”

聚义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屋檐下的风铎,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杨靖的话,像一颗颗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那番话太过大胆,太过直接,甚至有些“狂悖”,可偏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剥洋葱一样,层层剥开了现实的残酷,露出了弟兄们心底那些不敢深思、不愿触碰的迷茫与矛盾。

是啊,他们谁没有被朝廷欺压的血泪?谁没有被逼上梁山的无奈?可“忠义”二字,如同无形的枷锁,困了他们太久。如今杨靖撕开了这层窗户纸,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让他们如何不震惊,如何不心乱?

宋江的手指紧紧攥着座椅的扶手,指节发白。他看着杨靖,又看看厅内弟兄们各异的神色——卢俊义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什么;林冲握着矛杆的手青筋暴起;鲁智深粗大的手掌不断揉搓着光头,嘴里念念有词;吴用则低头拨弄着胡须,眼神闪烁……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场关于未来道路的抉择,如同这五艘突然降临的战船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了梁山泊的聚义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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