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迎昭被自己母亲推出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手死死握着怀中的书，淡淡书墨香气扑了过来。
慕云舒拿起一碗冰酪，含在口中醒醒困，抬眸凝向景迎昭。
她对这个杨三嫂子，是有所耳闻的。
她的夫君是大爷唐姨娘的二儿子景凇，是个庶子，为人奸猾，不学无术，整日在外面招猫逗狗、流连烟花柳巷、痴迷赌坊酒庄。莫说大太太看不上，就连其生母唐姨娘也不喜这个儿子。
所以到了成婚的年岁，也无人张罗。最后还是唐姨娘看不下去，想着娶一门亲。可那时景家已经衰败下去，他名声不好又只是个庶子，想要成亲谈何容易。
有一日唐姨娘出府，正好遇到了被家人发卖的杨三夫人。于是当即就买了下来，给了景凇当媳妇。
可就算有了家室，这位三公子仍旧是不改本性，在外潇洒快活。以至于如今杨三夫人膝下，唯有这迎昭一子。也正因为三公子太不成器，以至于杨三夫人在西院像个透明人似的，迎昭更是胆小怯懦。
不过现在以慕云舒看来，这三公子是个不成器的，可他这位夫人却是个有想法的。
慕云舒思索了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揪了下帕子，温声道：“前堂后院要建学堂的事情确实是我所管，但景家孩童上学之事却是二公子做主，嫂嫂不如等修俨回来，与他商量如何？”
杨三夫人面上瞬间紧张起来，暗暗咬了下嘴唇，须臾后说道
“二公子忙着朝职，如今家中管事不皆是掌家人说的算吗？”
慕云舒笑：“可嫂嫂这烈日逼宫的架势太过正式，我只怕不仅是家事这么简单。若一时糊涂应了不该应的，岂非自找麻烦？”
杨三夫人眼眸皆是惊诧之色，似是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山野之地，在兰雪堂撒泼混闹要来掌家印的小姑娘。
霎那间面上窘迫更甚，手死死拧着帕子，嘴唇都快被她自己咬出血来了。
这时景迎昭忽然开口道：“对不起婶娘，是我娘做的不对，书中说，君子不责人所不及，不强人所不能，不苦人所不好。娘烈日下逼着婶娘应允，就是在逼婶娘做不喜欢的事情。
对不起，我娘都是为了我，她连字都不识得几个，做事有些极端了，还请婶娘不要生气。”
杨三夫人听后，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却倔强着不让眼泪落下，满是对不公命运的倔强与执拗。
慕云舒伸了伸手，从景迎昭的怀中把那书拿了过来，只见书几乎不成册，稍微重一些就要成一堆乱纸了，确实不知道被翻过多少遍。
慕云舒捻了捻手指间的纸屑，不解地问：“你就这一本书吗？”
景迎昭鼓起勇气点了点头：“这是母亲省吃俭用了几个月才买给我的。”
慕云舒奇道：“家中不是有书阁吗？”
景迎昭心向往之，却黯然落寞：“景家书阁只有嫡子才能进。”
慕云舒琢磨了下，景凇虽为庶子，可他的孩子迎昭确确实实是个嫡子。看样子景迎昭的名字虽然按照嫡子取了三字，却仍旧因为其父亲庶子的身份，在景家位同庶子。
慕云舒把书本还给了景迎昭，将视线落在了杨三夫人的身上。
“嫂嫂能与我说说，你为何不敢跟修俨提迎昭上学之事吗？”
杨三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整个人柔和了许多，她暗暗叹了口气，才说道
“这个事情，我也是嫁进来后听大太太责难我婆母时偶提起的。说是先前老侯爷在世时，景家嫡庶子都是能得到良好教育的。但是老侯爷出事后，景家被夺了爵位，在星都多受人指指点点。
当时二爷还在府上，几房的嫡子们都在想着怎么能让景家度过这次危难，可我婆母联合了几个庶子闹着要分家争产。当时景家内外都闹的不成样子，嫡子庶子之间大打出手，因为庶子年长些，三房当时只有大公子屿承大些，二公子修俨才八岁，大小姐当时也才四岁，皆被打伤。
特别是二公子修俨，更是差点被打断了腿，修养了近一年才好。后来家没分成，但是嫡庶之间内怨颇深，以至于后来家中族学遣散，嫡子们轮流掌家，既不许庶子女们读书，也不许沾染景家产业分毫。”
慕云舒听后，忽然想起了那日景修俨的反应。
他当时确实是想说些什么的，却未宣之于口。看样子，就是这件事情了。
杨三夫人见慕云舒沉默下来，心一横，当即跪了下来，她道：“掌家人，这些都是我进门之前的事情，他们兄弟间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多说什么，但我可以保证我的昭儿绝不会染指景家家产半分。
我是个无用的人，只有昭儿这一个孩子。若他也是昏聩无能的，我不会来此让你为难。可昭儿真的很喜欢读书，我不求昭儿日后能怎么样，只希望他能上个学堂，读些圣贤之道，以后做个正直善良的人，不要走他爹爹的老路。”
景迎昭也跟着跪了下来。
杨三夫人跪的快，慕云舒扶的也快。
“你别跪别跪，有事好商量。迎昭还在呢。”
杨三夫人知道慕云舒不是个喜欢被强迫的人，搀扶下也就站了起来，却反手抓住了慕云舒，再次恳求道
“掌家人.......”
“你若想让迎昭上学，就喊我云舒吧。”
杨三夫人泪光盈盈，望着慕云舒。
“我.......”
慕云舒把人扶坐了下来，鹿鸣则扶起了景迎昭。
慕云舒道：“不瞒嫂嫂，景家学堂建成后，景家所有子弟都会入学，不论嫡庶。这个事情，修俨是没有反对的。便是嫂嫂今日不上门，日后迎昭也能入学堂。”
杨三夫人听此，欣喜之余又不免亏欠，正欲开口，却被慕云舒抢了先。
“我知嫂嫂后院生活艰难，行事难免偏激，只敬佩嫂嫂一片慈母心肠，我们都是景家媳，本就是一家人。若景家子嗣皆有嫂嫂这般的认知远见，当不会有嫡庶之祸。
迎昭既爱读书，日后便多去书阁借阅吧，只一点......”
慕云舒偏头看向景迎昭，笑道：“显允君子，莫不令德，岂弟君子，莫不令仪。日后出来行走，要坦坦荡荡，落落大方，你是景家子嗣，并不矮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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