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巷午后的阳光透过老式玻璃窗，在江见夏家客厅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微尘。
她穿着柔软的浅灰色家居服，左脚打着石膏，小心翼翼地搁在铺了软垫的矮凳上，整个人陷在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本生物选修教材，心思却有些飘远。
左脚踝的石膏像个笨重的装饰品，提醒着她一周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家里很安静，只有冰箱间歇的嗡鸣和她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门铃声清脆地打破了宁静。
江见夏放下书，撑着沙发扶手想站起来去开门，温语女士已经从厨房探出头来，腰间还系着围裙：“粼粼你别动！妈妈来！”
她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立刻涌进一股青春喧闹的热浪。
“夏夏！”
程橙像颗小炮弹一样第一个冲了进来，眼圈红红的，扑到沙发边，一把抱住江见夏的脖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你怎么那么傻啊！”
她的眼泪来得又快又急，滚烫地落在江见夏的颈窝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哎哟橙子……轻点轻点！”江见夏被她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又好笑又感动，轻轻拍着她的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就是脚上多个石膏，过阵子就拆啦。”
“那也疼啊！”程橙松开她，胡乱抹着眼泪，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额角的痂和石膏脚上流连，心疼得不行，“还头晕吗？脑震荡好了没？吃饭香不香？睡得好不好？”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
“都好都好，就是在家闷得发慌。”江见夏笑着回答，目光越过程橙的肩膀。
门口热闹非凡。
周嘉阳拄着单拐，姿势相当“豪迈”地单脚跳了进来，石膏腿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嘴里还嚷嚷着：“让让让让！伤员驾到！”他身后跟着一脸无奈、随时准备伸手扶他的许薇。
顾言拎着个装水果的塑料袋，安静地站在最后。
而林予冬，就站在玄关的光影交界处。
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形挺拔，阳光给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颌线镀了层金边。
他目光落在沙发上的江见夏身上，眼神平静，没有了一周前在医院时那种压抑的担忧和审视，只余下一种温和的、确认她安好的专注。
他朝看过来的江见夏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嘴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
“周老板，你这出场方式够别致啊！”江见夏看着周嘉阳那副“身残志坚”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暂时驱散了程橙带来的伤感气氛。
“那必须的！”周嘉阳把拐杖往墙边一靠，单脚蹦到沙发另一头坐下，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那条裹着厚厚石膏的腿：“夏夏，看我够意思吧？自己腿还打着‘石膏牌增高鞋’呢，就第一时间来看你了！”
他语气夸张，试图活跃气氛。
许薇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小纸盒放在茶几上，声音平静：“巷口新开的点心铺子，豆乳盒子。老板说糖放得少。”
她目光扫过江见夏的脚，“看起来精神不错。”
“谢谢薇薇。”江见夏真心道谢。
顾言把水果放在茶几角落，推了推眼镜：“早日康复。”
温语女士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上面是几杯刚泡好的茉莉花茶，还有一小碟洗好的青提：“来来来，孩子们，都坐下，喝点水。家里乱，别嫌弃啊。”
她热情地招呼着，看着一屋子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脸上满是笑意。
大家纷纷在沙发和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程橙紧挨着江见夏，许薇坐在周嘉阳旁边，顾言挑了张靠边的椅子。
林予冬自然地走到沙发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江见夏。
“阿姨您别忙了，我们坐会儿就走。”程橙连忙说。
“不忙不忙，你们聊，我厨房还有菜呢。”温语笑着摆摆手，又回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茶杯里飘出的淡淡茉莉香。
阳光暖暖地照着，气氛温馨又有些微妙的局促。
“夏夏，你真该看看张日天那张脸！”周嘉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拿起一颗青提丢进嘴里，眉飞色舞地说，“昨天下午大课间，课代表刚把运动会赛程表贴出来，他一看女子4x100米名单，发现你名字没了，换成橙子了，那表情，啧啧……”
程橙立刻瞪圆了眼睛，气鼓鼓地插话：“那个白痴！一脸痛心疾首地跑过来，说什么‘哎呀江见夏同学不能跑太可惜了！她爆发力多好啊，上次友谊赛捡棒子那一下多帅！’切！”
她模仿着张昊的语气，惟妙惟肖，“我当时就火了，叉着腰怼回去：‘张日天！你什么意思？老娘给你跑你还不乐意了是吧？嫌我跑得慢？来来来，现在就去操场比划比划！’”
她模仿得活灵活现，连叉腰的动作都带上了，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江见夏也忍俊不禁，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然后呢？”江见夏笑着问。
“然后他就怂了呗！”程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被我吼得缩着脖子，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程橙同学你误会了，我是说……唉，就是觉得江见夏同学不能参加有点遗憾……’，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瞪回去了！”
她做了个凶狠的鬼脸，“敢质疑本姑娘的实力？哼！”
许薇在一旁淡淡补充：“张昊后来还嘀咕，说可惜了江见夏练了那么久的最后一棒交接。”她语气没什么起伏，但显然是站在程橙这边的。
“接力棒交接确实需要默契和练习，”顾言客观地说，“临时换人，磨合期短，张昊作为体委担心成绩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个鬼！”程橙立刻反驳，“他就是没见识过我的实力！夏夏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跑，争取拿个好名次，气死他！”她握紧小拳头，斗志昂扬。
江见夏看着好友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又有点愧疚：“橙子，辛苦你了。本来该我跑的……张昊他就是那个性子，你也别太跟他较真。”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张昊的不对。
“运动会哪天开始？”江见夏问，她在家养伤，消息有点滞后。
“下周三、四、五。”周嘉阳抢答，“嗨，可惜了，我和夏夏两大主力都光荣负伤，只能当啦啦队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石膏腿，一脸“英雄无用武之地”的遗憾，“不过橙子，你们比赛那天，我一定去终点线给你和许薇加油！保证让你们士气爆棚，像加了氮气加速一样冲线！”他挥舞着手臂，说得热血沸腾。
“得了吧你！”程橙嫌弃地白他一眼，“还氮气加速，我怕你挡道，害我被取消资格！”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对了对了，”程橙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转向林予冬和顾言，“冬哥，顾学霸，你们知道昨天晚自习前，米老头在讲台上说什么了吗？”
林予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着的茉莉花瓣，抬了下眼，表示在听。
顾言也推了推眼镜。
“他拿着教案，一本正经地说：‘同学们，这个电磁感应的题目啊，就像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结果下面不知道谁小声接了句‘一发不可收拾’，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米老头听见了！”
程橙绘声绘色地描述，“米老头愣了一下，然后自己没绷住，‘噗’一声笑场了！全班都跟着笑翻了！米老头那脸，咳，跟红烧肉似的！”
这个画面感十足的描述让江见夏也笑得前仰后合，不小心牵动了脚踝，轻轻“嘶”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坐在对面的林予冬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带着询问。
江见夏对上他的视线，赶紧摆摆手，示意没事，只是笑得有点猛。
林予冬这才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嘴角似乎也噙着一丝被逗乐的笑意。
“还有还有，”许薇也加入分享，“食堂这周新出了个菜，叫什么‘菠萝咕咾肉’，结果那肉炸得跟石头似的，菠萝也酸掉牙，打饭的阿姨还一个劲儿推荐说‘酸甜可口’！周嘉阳不信邪打了一份，差点没把牙崩掉！”她指着周嘉阳，毫不留情地揭短。
周嘉阳立刻为自己辩护：“我那是为科学献身！替大家试毒！顾学霸可以作证，我嚼那块‘石头’的时候，表情是多么的坚毅！”
顾言面无表情地点头：“嗯，表情管理很到位，没有龇牙咧嘴。”
许薇默默拿起手机，在周嘉阳眼前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是他那天在食堂对着那盘“咕咾肉”龇牙咧嘴做鬼脸的照片。
“薇薇！你怎么还存着！”周嘉阳哀嚎一声想去抢手机，被许薇敏捷地躲开。
客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阳光似乎都跳跃起来。
江见夏看着眼前的朋友们，一周来在家养伤的沉闷和身体的疼痛仿佛都被这温暖热闹的气氛驱散了。
她靠在沙发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分享着学校里那些琐碎却鲜活的趣事：哪个老师又穿了件奇怪的花衬衫，楼下小花园新开了几朵月季被谁偷偷摘了，晚自习时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只晕头转向的麻雀引起的小骚动……这些都是她错过的、属于高三的、带着烟火气的日常。
林予冬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周嘉阳夸张过头或者程橙激动地拍沙发时，唇角会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浅笑。
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说话的人身上，显得专注而有礼，但江见夏能感觉到，那视线总会不经意地、飞快地掠过自己打着石膏的脚。
当江见夏因为某个笑话忍不住笑得身体微颤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将原本对着自己的小风扇，极其自然地调整了一个角度，让那点微弱的风也能拂过江见夏的方向。
时间在欢声笑语中溜得飞快。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映在客厅的地面上。
“啊，都这个点了！”程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惊呼一声，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我们得走了，还得赶回家吃饭呢。”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
周嘉阳撑着站起来，动作熟练了不少。
许薇帮他把带来的拐杖递过去。
顾言收拾了一下大家用过的茶杯。
“夏夏，你好好养着！”程橙又抱了抱江见夏，小声说，“快点好起来，没你在旁边，上课都少了好多乐趣。”
“嗯，知道了，你们快回去吧，路上小心。”江见夏笑着点头。
大家七嘴八舌地道别，温语女士也从厨房出来送客。
林予冬走在最后。
他经过沙发时，脚步微顿，目光落在江见夏搁在矮凳上的石膏脚上，又抬起眼看向她。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细碎的光点。
“那个……”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在略显嘈杂的道别声中却很清晰，“医生说，脚踝骨裂，恢复期要适当活动脚趾，促进血液循环。”
他的语气很自然，像是在转述一个常识，“别总躺着。”
江见夏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医院时医生确实叮嘱过的，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心头一暖，点点头：“嗯，知道，我记着呢，谢谢提醒。”
林予冬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看到程橙她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最终只是又“嗯”了一声，朝江见夏和温语女士点了下头，转身走向门口。
蓝白色的校服衣角在门框处一闪，融入了门外渐浓的暮色里。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余下淡淡的茉莉茶香和阳光晒过的温暖气息。
江见夏靠在沙发里，目光落在紧闭的门扉上，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朋友们刚才的说笑声，她动了动被石膏包裹的脚趾，感受着那点细微的牵扯，目光落在窗外梧桐巷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宁静街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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