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生是被灶膛的 “噼啪” 声闹醒的。窗纸刚泛出鱼肚白，母亲的身影已经在灶台前晃悠，围裙带子松松垮垮系着，一半垂在灶膛边，被火星燎出个小窟窿。他揉着眼睛坐起来，鼻尖先捕捉到柏树叶的焦香 —— 果然是在做星灵果糕，蒸笼缝里钻出的白汽，在房梁上绕了三圈，才慢悠悠散开，像条舍不得走的云。
“醒了就把蒸笼垫刷了。” 母亲头也不回地往面盆里倒三脉泉的活水，水花溅在青砖地上，晕开的水渍里浮着个小小的月亮。陆长生摸着黑摸到厨房，指尖刚碰到竹制的蒸笼垫，就被烫得缩回手 —— 母亲总说 “热垫蒸糕才发得好”，却忘了提醒他垫子里还藏着昨晚的余温。灶台上的陶碗里盛着星灵果粉，粉面上的指纹歪歪扭扭，是母亲用手抓粉时留下的。
天边滚过声闷雷时，阿月抱着捆续魂草闯进院子。她的布鞋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划着道血痕，却顾不上疼，指着菜地方向嚷嚷：“莲池的裂缝长出新根了！” 草捆里掉出个竹篮，里面的玄水莲开得正盛，花瓣上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弹起的水点竟在地上拼出个迷你的莲池，池中央浮着颗小小的星核虚影。
母亲从蒸笼里抽出只手，往阿月伤口上撒了把野菊粉末：“这草止血最灵，当年你长生哥在山里摔了，就靠这……” 话没说完就被腾起的蒸汽呛得咳嗽，手里的粉勺掉进面盆，搅出的漩涡里突然浮出片星壤草叶，叶子在面团里打了个转，竟没留下半点痕迹。
阿虎的大嗓门从祠堂方向炸过来，比雷声还响。他扛着捆青竹冲进院子，竹枝扫过奇树的瞬间，树上的透明果子突然亮了亮，其中一颗映出的画面变了 —— 原本是陆长生骑在祖父肩头，此刻却多了只黄狗在旁边蹦跶，正是来福小时候的模样。“俺爹说用竹篾编个罩子，能防鸟啄果子。” 他把竹子往地上一扔，震起的尘土落在蒸笼盖上，竟凝成个小小的 “土” 字。
张婶挎着篮子串门时，鬓角别着朵野菊。她捏起块刚蒸好的星灵果糕，假牙把糕饼咬出个豁口，粉渣掉在衣襟上，与绣着的荞麦图案混在一起：“你娘的手艺还是这么糙，糕里的星核碎渣都没筛干净。” 嘴上嫌弃着，手却没停，又捏起块塞进阿虎手里，“多吃点，看你瘦的，拉弓都没力气。”
陆长生蹲在门槛上啃糕，星灵果的甜混着柏树叶的焦香漫开，渣子卡在牙缝里，有点硌得慌。来福叼着块糕跑过来，尾巴甩得像面破旗子，把糕渣蹭了他一裤腿。他刚要笑，就见奇树的根须突然从石板缝里钻出来，悄悄缠上了来福的爪子，根须上的绿光在狗毛里游走，竟把粘在上面的糕渣变成了小小的星芒。
午后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祠堂的铜铃上，叮当作响。陆长生帮母亲收晒在院里的续魂草，发现草堆里混着片奇怪的叶子，叶面的红纹会随雨声变色，像块小小的调色盘。母亲用竹片挑起叶子，突然 “咦” 了一声：“这是域外的回魂叶，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叶子就化作道红光钻进奇树，树上立刻多出个透明果子，里面映着混沌本源的黑雾，却被层金光牢牢裹着。
长老拄着拐杖站在雨里，银须上的水珠串成了线。他没管淋湿的衣袍，指着奇树的树冠：“你看那些果子的排列。” 陆长生仰头望去，只见透明果子在雨中缓缓转动，最终停在北斗七星的位置，其中最亮的那颗果子里，映出的母亲正在给幼时的他梳辫子，梳子齿间缠着的红头绳，与此刻母亲鬓角的野菊茎秆一模一样。
雨停时，阿月的莲池突然溢水了。不是漏，是池水顺着新长出的根须往上爬，在池边的石头上织出片绿色的网，网眼间渗出的水珠里，浮着颗颗细小的星核。阿虎举着竹篾罩子在池边转悠，想捞水里的星鱼，却被突然窜出的绿藤缠住了手腕，藤上的叶子轻轻拍打着他的手背，像在嘲笑他笨手笨脚。
母亲把腌咸菜的坛子搬进柴房，坛口的泥封上还留着三指深的压痕。陆长生帮她搬坛子时，指尖碰到坛底的裂纹，裂缝里突然钻出根细小的根须，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在胳膊上开出朵小小的金色花，花瓣上的纹路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这是守土的印记。” 母亲用指甲轻轻刮了刮花瓣，“当年你祖父胳膊上也长过，后来……” 她突然住了口，把脸转向柴房角落，那里堆着的星核碎片正在发光。
晚饭的炊烟混着药香飘出院子时，来福突然对着奇树狂吠。树上的透明果子纷纷晃动，其中一颗掉了下来，摔在地上碎成无数光粒，光粒聚成的画面里，祖父正蹲在星辰炉前，往火里添柴的动作，与母亲此刻往灶膛里塞续魂草的样子一模一样。光粒突然钻进陆长生的掌心，烫得他一哆嗦，摊开手却什么也没有，只有道浅浅的红纹，像被火星烫过。
夜里起了雾，把祠堂的铜铃裹得朦朦胧胧。陆长生帮母亲翻晒药草，发现簸箕里的续魂草少了大半，正纳闷呢，就听见来福在奇树下哼哼。树影里，黄狗正用爪子扒土，挖出的坑里埋着堆草梗，梗上的绿纹在雾中闪闪发亮，拼出的形状，竟和祖父手稿里的守土阵图分毫不差。
母亲往灶膛里添最后一把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手里的药杵突然动了，在石臼里捣出的节奏，与祠堂铜铃的余响渐渐重合。“明天该去三脉泉挑水了。” 她把捣好的药末装进布包，包上的绳结系得格外紧，“你祖父说三脉泉的活水连着地脉，用那里的水制药，药效才灵。” 布包刚碰到桌面，就滚出颗星灵果核，核上的纹路突然清晰，显出 “守土” 二字。
天快亮时，陆长生被冻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奇树下的竹椅上，身上盖着母亲的外衣，衣襟上的野菊图案沾着露水，其中一片花瓣的纹路里，嵌着颗小小的星核，像谁用针尖点上去的。雾中的奇树正在悄悄变化，树干的红纹里渗出淡淡的金光，把周围的石板都染成了金色，石板缝里钻出的星壤草，叶片上的露珠滚落在地，溅起的水花里，浮着整个昆仑墟的缩影。
远处传来挑水的木桶撞击声，是阿虎在帮张婶挑水，桶沿的水珠洒在青石板上，画出的水痕与三脉泉的走向隐隐相合。陆长生把母亲的外衣往紧裹了裹，闻着上面的烟火气，突然觉得所谓长生，不是刀枪不入，不是寿与天齐，而是像这奇树一样，把根扎在熟悉的土里，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熟悉的人，让日子在柴米油盐里慢慢熬，熬出药香，熬出糕甜，熬出缠着衣襟的烟火气。
母亲的脚步声从厨房传来，伴随着柏树叶的焦香。陆长生抬头望去，她的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手里端着的陶碗里，星灵果糕冒着热气，糕面上的裂纹里，嵌着颗小小的星核，像颗藏在甜里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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