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七点，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薄薄的晨雾如同轻纱般笼罩着老旧的大学城。
阳光是怯生生的，穿过高矮不一的宿舍楼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周末特有的、混合着昨夜露水和慵懒的凉意。
对于大多数没有课业压力的大学生而言，这个时间点，梦乡的吸引力远超任何现实事物。
然而，孙毅不一样，他现在是志愿者。
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动作利落地从床上坐起。
窗外传来的零星鸟鸣和远处街道环卫车低沉的引擎声，构成了清晨的背景音。他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确认时间——快七点了。对于一个习惯了在周末补觉到日上三竿的人来说，这确实有点早，但他脸上并无太多抱怨的神色。
拿起手机和钥匙，孙毅悄无声息地关上门，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室友。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快步走下楼梯，穿过宿舍楼前的小花园。花园里的鲜花在清晨显得格外精神，洁白的花朵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浓郁甜腻的香气在微凉的空气中反而显得更加清冽，直往人鼻子里钻，带来一种奇异的清新感。
孙毅靠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扫视着进出宿舍楼零星的身影。清晨的校园是静谧的，带着一种未被喧嚣打扰的纯净。偶尔有早起锻炼的学生跑过，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
七点左右，张景珩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卷毛，一边打着大大的哈欠，一边揉着眼睛，脚步还有些虚浮地走出来。
“老孙……真要命啊……这么早……”张景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走到孙毅身边，抱怨地捶了他肩膀一拳，“周末啊！我的懒觉！我的灵魂都在抗议！”
孙毅侧身躲开他软绵绵的拳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抗议无效。昨天群里通知几点集合忘了？八点新校区科创中心门口。打车过去还得半个小时左右呢。”
“靠……”张景珩痛苦地抓了抓头发，“真不该答应苏凌薇参加什么志愿者……为了点学分，为了点补贴，至于么……”话虽如此，他还是认命地站直了身体，努力驱散睡意。
“走吧，校门口打车。”孙毅拍了拍他的背，率先迈开步子。
张景珩嘟囔着跟上，两人并肩走在清晨寂静的校园主干道上。高大的梧桐树在两侧投下长长的影子，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面形成跳跃的光斑。
空气中飘浮着草木的清香和食堂刚刚开始工作的烟火气。两人没怎么说话，走出校外，打车出发。
出租车穿过周末清晨略显空旷的城市街道，很快将他们送到了青都的异大新校区。
与老校区浓厚的历史感和略显拥挤不同，新校区完全是现代化的设计，开阔、明亮、线条硬朗。巨大的玻璃幕墙在晨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宽阔的广场和大片精心修剪的草坪，给人一种疏朗开阔的感觉。
出租车在宏伟的科创中心那里停下。孙毅和张景珩下车，付了车钱。时间刚过七点四十，门口除了他们，竟然空无一人。巨大的玻璃门紧闭着，映出两人有些孤单的身影。
“嚯，够气派啊！”张景珩仰头打量着这座现代化的庞然大物，暂时忘记了早起的痛苦，“这新校区就是不一样，跟咱们那老破小一比，简直是阿房宫和陋室铭。”
孙毅没接话，他的目光落在旁边开着的一道小门上。门内透出灯光，隐约有人影晃动。他示意张景珩跟上，两人走了过去。
推开门，是一个巨大的、挑高极高的内部大堂。此刻，大堂里空旷得能听见脚步声的回音。地面是光洁如镜的大理石，穹顶是复杂的钢结构，巨大的落地窗外，晨光正浓烈地涌入。大堂中央，堆放着几十个半人高的纸箱，像一座座小山丘。
而在这堆“山丘”旁，只有一个人。
苏凌薇。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休闲西装裤装，面料挺括，显得身姿越发修长挺拔。新留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
她正微微侧身，与旁边一位看起来是负责老师的中年女性交谈着。她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清单，手指偶尔在上面点划着。
“好的，李老师，我明白了。按照之前商定的，A区的材料箱是编号1到15，主要包含会议手册、议程表和名牌；b区是16到30，是教材样本和配套文具；c区是31到45，是宣传资料和礼品袋……”
苏凌薇的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语速适中，每一个字都咬得很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我们志愿者一般会在八点半前集合，将分装好的材料包按区域分类摆放好。另外，签到处的设备我已经确认过，网络和打印机都没问题。”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着地上的箱子堆，思路极其清晰。那位李老师听得连连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赏和放松：“对对对，苏同学安排得太周到了！有你在真是帮了大忙，有些细节我还记混了，多亏你理得清清楚楚。”
苏凌薇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您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她的目光锐利而专注，扫过地上的箱子，似乎在脑海中同步核对。
孙毅和张景珩的脚步声引起了她们的注意。苏凌薇转过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她的眼神在孙毅脸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转向李老师：“李老师，我们第一批志愿者到了。”
张景珩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学姐早！李老师早！”孙毅也平静地打了招呼。
李老师热情地回应：“来了就好！辛苦你们这么早赶过来。喏，就是这些箱子，今天上午的任务就是把里面的东西分装成一个个袋子，按苏同学说的分区放好。”
很快，其他志愿者也陆陆续续地到了。算上孙毅他们三个，一共十二个人，大多是不同院系的学生。李老师简单讲了一下任务要求，然后开始分组：“我们这边主要就是A、b、c、d四个大区需要分装，人手也够。这样，分成四组，每组三人，负责一个区的材料分装和摆放。”
她念着名单，当念到孙毅、张景珩和苏凌薇时，很自然地把他们三个分在了一组：“……你们三个，就负责A区吧，正好苏同学熟悉。”
张景珩偷偷对孙毅挤了挤眼，孙毅没什么表情。苏凌薇则平静地接受了安排。
其他三组人被另外一位老师带去了别的区域。偌大的体育馆大堂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堆成小山的A区材料箱，还有李老师和另外一位负责后勤的男老师。
李老师搬来几大捆空的无纺布手提袋，又拿出几张详细的清单递给苏凌薇：“苏同学，这是A区每个袋子要装的东西清单和份数，你们就按这个来。每个袋子要装：会议手册一本、精装笔记本一本、黑色签字笔一支、会议议程单页一份、嘉宾名牌一个。每样东西都放在指定箱子里了，辛苦你们了！”
苏凌薇接过清单，快速浏览了一遍，点点头：“明白了，李老师。”她转身，对着孙毅和张景珩，语气变成了那种略带距离感的冷静：“我们开始吧。孙毅，张景珩，麻烦你们把1号到5号箱子拆开，把里面的会议手册、笔记本、笔、议程单、名牌分别取出来，按照清单份数堆放在这边空地上。我来负责按照清单核对份数，然后装袋。”
她的指挥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天生的领导力。孙毅和张景珩没有异议，立刻动手。拆箱声、物品碰撞的轻微声响在大厅里响起。
孙毅动作利落，他先拆开一个标着“会议手册”的大箱子，里面是码放整齐、印刷精美的厚册子。他一次抱出一大摞，小心地放在苏凌薇指定的空地一角。张景珩则去拆装笔记本和笔的箱子。
很快，五箱材料被拆开，对应的物品在空地上分门别类堆成了几座小山。苏凌薇手里拿着清单和一支笔，走到每堆物品前，快速而精准地清点着数量，并在清单上做着标记。她微微弯着腰，侧脸线条专注而冷峻，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
“会议手册，120份，齐了。”
“精装笔记本，120本，齐了。”
“签字笔……等等，”她眉头微蹙，拿起一盒笔，“这盒只有48支？张景珩，确认一下这个箱子的标签和剩余数量。”
张景珩凑过去看了看：“学姐，标签是‘签字笔-50支\/盒’，这箱拆开就两盒？不对啊……”他翻找了一下箱子，“哦！下面还有一盒压着呢！120支，齐活了！”
苏凌薇点点头，在清单上划掉一项，继续清点。整个过程，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话语，精准得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
确认所有材料份数无误后，真正的分装开始了。苏凌薇在空地上铺开几十个无纺布袋。
她拿起一份清单，对孙毅和张景珩说：“现在开始装袋。每个袋子：一本手册放最底下，然后一本笔记本，一支笔，一份议程单，一个名牌。顺序不要乱，最后检查一遍再封口。孙毅，你负责拿手册和笔记本装袋；张景珩，你负责放笔和议程单；我来放名牌，并做最后核对封口。流水线作业，提高效率。”
分工明确。孙毅蹲在一堆会议手册旁，拿起一本，放进手边的袋子，再拿起一本笔记本压在上面。他的动作稳定而富有节奏感，手指修长有力，每一次拿起、放下都准确无误。
张景珩则负责将笔和折叠好的议程单放进孙毅装好手册和笔记本的袋子里。他动作快，但偶尔会不小心把笔掉出来，引来苏凌薇平静无波却隐含压力的目光，他只得讪讪地笑一下，赶紧捡起来放好。
苏凌薇站在流水线的末端。她面前放着一堆印有不同名字和头衔的嘉宾名牌。她拿起一个装到一半的袋子，先扫一眼里面的东西是否齐全，然后精准地拿起对应的名牌，撕下背胶保护膜，稳稳地贴在袋子内侧一个预留的透明卡位上。
最后，她会将袋口向内折两下，用一个印有校徽的圆形不干胶贴纸封好。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动作优雅而高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封好的袋子被她整齐地码放在另一侧。
时间在重复的动作中悄然流逝。空旷的大厅里，只有物品的窸窣声，以及三人移动时衣料的摩擦声。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角度逐渐变化，光影在地面上缓缓移动。堆积如山的材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而旁边码放整齐的成品袋则越来越多，像一排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张景珩显得有些烦躁。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哎哟喂……这活儿真考验耐心。装了多少个了？我感觉我的老腰要断了。”
苏凌薇头也没抬，清冷的声音响起：“第87袋了。再有一个半小时可以完成分装了。坚持一下。”她的声音里听不出疲惫。
孙毅看了一眼地上减少的材料堆和旁边堆积的成品袋，估算了一下，苏凌薇的判断很准确。他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张景珩叹了口气，也认命地继续。
终于，在上午十点半左右，最后一个材料袋在苏凌薇手中被贴上封口贴纸，稳稳地放在了成品堆的最上面。120个袋子，整齐码放，蔚为壮观。
“全部完成。”苏凌薇合上手中的清单，声音平静地宣布。
张景珩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妈呀……终于搞定了！学姐，你简直就是个人形自走计时器加质检仪啊！太精准了！怎么之前没看你这样？”
孙毅也直起身，长长舒了口气，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肩膀和腰背。他看向苏凌薇，她正拿着清单走向在不远处核对其他物品的李老师汇报。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仿佛这点工作量对她而言不值一提。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当然，苏凌薇不会告诉他们为了这一个上午的事情她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准备，只为给他呈现最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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