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的塑料凉鞋，刚踩进大杂院的门槛，就听见自家方向传来一阵喧闹。
她皱了皱眉，把装着面包边角料的网兜换到左手，右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在桂芳斋搓了一天的面团，搓得她，肩颈发麻，腰酸背痛，这会儿，哪那不得劲。
\"祖宗保佑啊！老李家祖坟冒青烟啦！烤金猪一定要烤金猪！\"
李江海那破锣嗓子，一直在念念叨叨。
李桂芳脚步一顿。这是喝了多少啊，就搁那放大话！
就算他李江海，倒腾电子表赚了点小钱，那钱不是还没到手吗？ 就这德性了，那到手了，哪还得了？
又嚎什么呢？\"
她皱着眉头往里走，绕过院子里各家堆放的蜂窝煤和白菜垛。
\"大老远就听见你嚷嚷...\"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只见自家门前那矮矮的小院门，大喇喇地开着。一堆邻居堵住了门。
李江海正手舞足蹈地跟几个邻居比划着什么。
他今天破天荒地没顾上擦他那件被汗浸透的“的确良”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
正拉着王庆来，唾沫横飞的感慨着 ，我闺女就是有出息！
王庆来，你还知道只是你闺女.........
要是我闺女，哦 ，我没有闺女！
邻居们围了一圈，有鼓掌的，有起哄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张婶喊：“老李！你闺女以后回来，不就是要说阿婆了？
还有还有，不奶奶！”
李江海一听，腰杆子挺得更直了，一拍胸脯：“那可不！我闺女以后可是要说外国话的！”
李桂芳本来就云里雾里的，听到李江海说这话血压“噌”地上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拽住李江海的耳朵，就是一拧：“吃了几个大头菜呀？口气这么大！”
看到李桂芳回来了 李江海都顾不得很疼，就激动得语无伦次，磕磕巴巴地说。
“老婆子啊，咱家祖宗显灵，祖坟喷金雾了！
明丽真的考上京市外国语大学了！
外语！外国话！以后能跟洋人唠嗑的那种！”
李桂芳愣了两秒，突然一巴掌拍在李江海后背上，差点把他拍进白菜垛里。
“真的？！”她嗓门一下子拔高八度，震得院里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全飞了，“明丽真考上了？
李敏丽拿着录取通知书，挤到跟前。
“妈，邮差刚刚才送来的，”说着还指了指那个红色钢章给李桂芳看！
李桂芳突然\"嗷\"一嗓子，吓得王师傅手里的搪瓷缸\"咣当\"掉地上！
李桂芳的表现，比李江海还要过分。
双手合十就开始，搁那谢天谢地谢空气！
谢完各路神仙 ，又谢街道办主任，谢完校长、谢老师、还要谢谢李明远志愿，报得好！
李明丽羞得直跺脚：\"妈！\"
李桂芳把网兜里剩下的糕，一股脑儿全的，全在发发发，不白来呀 ！都不白来！
在场的人，更是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蹦。整个李家院子里，又热闹上了三分！
\"老李！\"她一把拽过李江海的胳膊，\"去副食店打二两散酒！再割半斤后臀尖！\"
说着从裤腰里摸出个手绢包，抖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要肥瘦相间的！今晚咱们包饺子！\"
给李江海安排好活后，又忙不迭的朝前院喊：\"秀英！黄秀英！\"
\"咋的啦桂芳？叫魂啊！\"也才到家不久的黄秀英，都还在锅里淘米，就准备煮上饭就去看热闹来着！
\"你那儿是不是还有块蓝的卡布？给我闺女做两件衣裳上学穿！\"
不等对方答应，又补充道：\"用我那袋富强粉跟你换！\"
王秀英嘴角一撇：\"哟，就你家有面粉是吧！我送给明丽闺女，大学生是该置办身像样的...\"
站在一旁的李明丽，急得直跺脚，这怎么好意思啊！
\"妈！我那件蓝褂子补补还能穿...\"
\"你别说话！\"李桂芳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嗓子。
转眼又堆着笑跟王秀英比划，\"袖口要留这么宽，年轻人长个子快...\"
李江海趁机溜出院门，没走两步又折回来，从窗台抓了把瓜子塞给看热闹的孩子们：\"吃！都吃！沾沾喜气！\"
\"桂芳啊，\"吴老太太拄着拐棍过来，\"我那还有对枕巾，给明丽带着...\"
\"要！都要！\"李桂芳从王秀英家窗户探出头，头发上还挂着根线头，\"明丽快谢谢吴奶奶！\"
张婶笑着摇头，突然拍大腿：\"哎呦！我冰棍箱里还有根小豆的！\"说着就往家跑，\"给明丽降降火！\"
夕阳把大杂院的砖墙染成橘红色，公用水龙头滴滴答答响着。
李江海拎着酒瓶和肉回来时，看见自家门前的水泥地上，沙子撒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喜\"字——准是那几个调皮孩子干的。
他刚要骂，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妻子跑调的歌声：\"今日痛饮庆功酒...\"
摇摇头，他摸出珍藏的\"大前门\"，给每个路过的邻居都敬上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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