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子时，百里堂一身黑衣来到南苑。
宋云舒亦是一身黑衣，她将楼长扇给的细白瓷瓶塞进袖口。
和百里堂一起，运起轻功往淳于泽府上行去。
回京后，铜雀楼将淳于泽的消息及时送了过来。
淳于泽的母妃和兄长通通获罪，原本，按照律法，他应该同罪问处。
可是淳于瑞始终念及血脉亲情，且淳于泽又是个脑子不健全的痴儿。
因此，他破例留了淳于泽一条命。
褫夺他王爷之位，贬为庶民。
但念在他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终身幽禁在五王府，派专人照看。
淳于泽获罪后，王府里伺候的下人们卷了钱财，全跑光了。
人性就是这样，即便淳于泽平日里宽于待人，可大难临头，总要为自己后路考虑。
而那个传说中的病秧子五王妃，丢下一封和离书，也被娘家人接了回去。
淳于泽一时之间成了京城权贵弃子。
淳于瑞安排了几个宫人来府里照顾淳于泽饮食起居。
可宫里出来的人总是拜高踩低。
且其中有一人，以往在玉瑶宫伺候，可没少受萧允晚的责罚。
他们见已经没有任何人再庇护淳于泽，伺候的活干得格外散漫。
淳于泽的日子就过得分外艰难，总是饥一顿饱一顿。
宫人们苛待他，见没人来为淳于泽出头，便愈发放肆起来。
那个被萧允晚责罚过的宫人，对待淳于泽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动辄打骂。
宫人们欺上瞒下，每个月照例领着俸禄，却不干活。
在他们看来，只要吊着淳于泽半条命，这份清闲又没人约束的差事就可以一直干下去。
淳于泽是个傻的，也不会告状，只要不饿死就行。
宋云舒知道了淳于泽的处境后，想亲眼来看看。
她第一次有些犹豫起来。
她在纠结要不要直接杀了淳于泽。
被终身监禁，被下人虐待，这样的活法，似乎更折磨人一些呢......
萧允晚生前作的恶，现在一五一十全报应在她的儿子身上。
真是......百因必有果啊。
宋云舒和百里堂翻身跳进院墙，沿着屋梁往主屋方向摸过去。
双脚刚落在屋脊上，忽然发现墙角处，杂草丛生的地方有动静。
宋云舒和百里堂对视一眼，立马俯下身子，趴在屋脊下，隐在阴影里。
这大晚上的，还有贼人夜探五王府？
一个被囚禁的傻子，难道还有谁在乎不成？
草丛一阵骚动后，从狗洞里面爬出来一个蓝衣女子。
宋云舒挑眉，是她？
荣国公府的庶女，许蓉蓉。
这女子身世背景宋云舒早就调查过，为了脱离许家，不惜给淳于泽下药。
说起来，这女子也是一个在淤泥里艰难求生的人。
宋云舒先前就不曾为难过她，现在竟又撞上了？
在宋云舒的印象里，许蓉蓉亦是一个自私寡情之人。
按理说，淳于泽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她应该也是卷了钱财跑路的人才是。
宋云舒心念微动，倒是有些好奇这女子不惜深夜钻狗洞回来，想要干什么。
她示意百里堂稍安勿躁，静静隐在暗处看着。
许蓉蓉坐在地上，理了理脑袋上的杂草。
她看了一眼熟悉的院子，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许蓉蓉颇为感慨地自言自语道：“没想到啊，我许蓉蓉也有长出心肝良心的一天。”
“竟会自愿走进这副牢笼。”
“哎......算了，谁让我欠你的了。”
许蓉蓉说完，利落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熟门熟路往淳于泽的寝殿走去。
宋云舒默默跟上。
许蓉蓉其实很聪明，从萧连廷获罪开始，她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点风吹草动。
像她这般夹缝里求生存的人，对于危险的感知特别强烈。
好在她运气总是不错的。
许家倒台前，她自己离家，做了淳于泽的妾室，免去一死。
而进了王府的日子，比之先前在许家实在好上太多。
王妃永远深居宅院，淳于泽内心纯善，从不会为难任何人。
她为了能在王府站稳脚跟，在淳于泽身上下了很多功夫。
这五王府除了王妃，就只有她一个妾室。
许蓉蓉其实很乐意和淳于泽相处。
淳于泽心思单纯，心智就如六、七岁的小孩。
这人也是真的傻，只要许蓉蓉愿意花心思骗他。
同样的话多说几次，淳于泽就信了，也记住了。
五王妃因为身体原因，从不会过问王府之事。
永远自艾自怜，守着她的一亩三分地。
也正是如此，只要许蓉蓉能哄高兴了淳于泽，她在王府里几乎可以横着走。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萧家就出事了。
再然后，淳于钧和萧允晚都被陛下责罚。
许蓉蓉是个居安思危的人，她即便做了淳于泽妾室，也时常钻狗洞偷偷溜出府。
混迹市井，通过自己的方式获取消息。
她，其实确实如宋云舒所想那般，甚至是最先卷走五王府值钱东西跑路的人。
淳于钧起兵西北时，许蓉蓉已经背着行囊跑出十里地了。
离开那天，许蓉蓉哄骗淳于泽，说是要去乡下看看外婆，要去探亲。
她攒了很多银子，跑到乡下买了个小院，打算先住下。
后来南北战事僵持几个月，她也一直偷偷观望着。
说许蓉蓉是墙头草也不为过。
以她的认知，她猜不出谁会赢，但也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
许蓉蓉想着，淳于钧若是赢了，淳于泽身份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那时候再回去跟淳于泽随便扯个谎，说不定还能混个侧妃的位置，跟着他享受荣华富贵。
若是淳于燕赢了，淳于泽少不得会被淳于钧拖累治罪。
她才不要因此赔上自己性命。
许蓉蓉就这样在乡下躲了几个月。
直到仗打完了好久，她才探查到淳于泽的下场。
陛下免了他的死罪，被幽禁王府。
其实到这里，许蓉蓉想着，至少人还活着就行。
她可不想被幽禁，她也不想再回去找淳于泽了。
就在许蓉蓉打算再跑远一点时，她在客栈里遇到了同样卷了财物逃走的王府下人。
客栈里，许蓉蓉根本不敢露面。
打算趁着夜色悄悄溜走时，却无意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淳于泽过得实在太苦了。
许蓉蓉知道了他的处境，知道他成了宫人的出气对象。
许蓉蓉背着包袱，思想在打架，身体却已经骑着马跑出好远。
夜晚的官道漆黑一片，马蹄声也盖不住两旁闹人的蝉鸣鸟叫。
月亮不圆，只露出一角弯钩。
月光吝啬，照不清前方的路。
许蓉蓉脑海里闪过与淳于泽朝夕相处的一幕幕。
突然一勒马缰，调转马头往京城方向跑去。
回去的路上，许蓉蓉不是没有后悔过。
她纠结了一路，也犹豫了一路，等回神时，人已经到了京城城门下。
许蓉蓉瞧着城墙上京城两个大字，释然一笑。
罢了，便任性这一回吧。
她本就是孤女，就当找个人陪自己过下半辈子吧。
心智健全的男人大多靠不住，她的阿泽就挺好。
选了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许蓉蓉从狗洞爬了回去。
也不知道淳于泽现在怎么样了。
她回来了，以后，淳于泽有她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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