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黑色大理石碑面蜿蜒而下，将\"人民警察赵明远之墓\"几个鎏金大字洗得发亮。林涛蹲下身，指尖触到碑石底部那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时，耳蜗深处突然炸开尖锐的耳鸣。三年前那颗穿透防弹衣的子弹仿佛又射进太阳穴，他看见赵明远在血泊中抽搐的右手，那根倔强竖起的中指直到尸僵都没能扳直。
\"医生说耳鸣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躯体化症状。\"沈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林涛差点拔枪。这个穿藏青色风衣的女人撑着一把黑伞，伞骨边缘滴落的水珠在她脚边汇成小小的漩涡。\"就像陆铭的梦游症，都是大脑在重播最痛苦的记忆片段。\"
林涛站起身，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衣领。沈静无名指上的婚戒在阴雨天依然刺眼，戒面反射的冷光让他想起停尸间的不锈钢托盘。\"我以为家属不会参加同事的纪念仪式。\"
\"我是来还书的。\"沈静将一本《创伤性记忆的神经机制》放在陆铭墓碑前，书页间露出几张对折的便签纸。\"他总说梦到自己在镜子里看着自己杀人，醒来后指甲缝里都是墙灰。\"她突然抓住林涛的手腕，\"你们在查的那个杨振，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墓碑间的雾气越来越浓。林涛注意到沈静的左手腕内侧有三道平行伤痕，最新的一道还结着暗红色血痂。\"有人威胁你？\"他翻开书的扉页，上面用红笔画了七个相连的圆圈，与木屋地板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沈静的伞突然倾斜，雨水打湿了她苍白的脸颊。\"上周收到封信，里面装着陆铭失踪那天的领带夹。\"她的指甲掐进林涛的袖口，\"信上说'第七面镜子该擦了'，落款是...\"一阵狂风卷走了她后半句话。
\"落款是什么？\"林涛按住她颤抖的肩膀。
\"一个倒置的数字7，笔画末端带着小钩，就像...\"沈静猛地转头看向墓园深处，\"就像陆铭手术服上的血迹形状！\"
远处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林涛摸向配枪时，看见五十米外的柏树后闪过一抹藏蓝色——与杨振跳崖那天的西装颜色完全相同。他拔腿追去，泥水溅在墓碑上形成诡异的斑点。绕过第三排墓区时，他的鞋底突然打滑，整个人重重摔在湿滑的苔藓上。
\"小心台阶。\"穿胶鞋的墓园管理员扶起他，老人浑浊的眼球微微颤动，\"那个穿蓝衣服的，最近每周三都来给无名碑献花。\"
林涛抹掉脸上的泥水：\"什么样的无名碑？\"
\"西北角那个，只有编号没有名字。\"管理员掏出一串生锈的钥匙，\"上周三下雨，我亲眼看见他用钥匙在碑上刻字，刻完还做了个奇怪的手势...\"老人突然模仿起双手交叠在胸前的动作，像在举行某种邪教仪式。
对讲机突然爆出秦越急促的声音：\"技术科刚出结果，张薇指甲缝里的涂料含有二氧化钛和硅酸锆——这种配方只用在1985年前的建筑上！\"
林涛的瞳孔骤然收缩。疗养院主楼正是1984年竣工，而杨振的日记里提到\"孩子们在贴满瓷砖的走廊接受测试\"。他转身要追问管理员，却发现老人正盯着沈静的背影，喉结上下滚动：\"那女的昨天也来过，在7号区烧了张照片...\"
暴雨倾盆而下。林涛冲回陆铭墓前时，沈静已经不见踪影。湿透的心理学专着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穿病号服的孩子站在疗养院台阶上，最矮的那个男孩脸上被烟头烫出焦痕。照片背面用褐色物质写着\"7号实验体向您问好\"，林涛用指尖轻蹭，嗅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等等！\"他朝墓园出口狂奔，雨水在视网膜上形成扭曲的滤镜。沈静的轿车刚刚驶离停车区，尾灯在雨幕中晕开成两团血色的光。副驾驶座上，隐约可见一个戴鸭舌帽的轮廓正缓缓转头——那人右眼下方有颗倒置的泪痣，在闪电照耀下如同凝固的血珠。
林涛的手机突然震动。秦越发来的现场照片里，张薇办公室的日历被红圈标记着三个日期：每月15日都画着小小的镜子符号。而最新收到的匿名邮件附件，是段经过降噪处理的录音，背景音里持续传来三短一长的敲击声——与陆铭被捕时的指节敲击频率分秒不差。
雨水顺着手机边缘渗进充电口。林涛望着沈静轿车消失的方向，突然意识到今天正是15号。照片背面的血字在雨中渐渐晕开，数字\"7\"的最后一笔延伸成细长的红线，如同指向某个未知坐标的箭头。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与他的耳鸣声交织成令人毛骨悚然的二重奏。
林涛站在云顶苑7栋门前，指节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未落。防盗门上的猫眼像只浑浊的眼球，倒映着他手里那束开始打蔫的百合——三天前结案发布会上，陆铭作为被冤枉的受害者接受采访时，镜头扫过他西装翻领上别的正是这种花。
门锁发出电子音故障的咔哒声。开门的陆铭让林涛险些没认出来：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如鸟巢，胡茬在下巴蔓延成青灰色苔藓，衬衫第三颗纽扣错扣在第四个扣眼上。最刺眼的是他左手无名指——婚戒留下的白痕像道未愈的伤疤。
\"沈静搬走了。\"陆铭侧身时带起一阵威士忌的酸腐味，\"你要是来问匿名信的事，我建议去问我的心理医生。\"
客厅如同台风过境。茶几上堆满外卖盒和空酒瓶，警方取证时贴的编号贴纸还残留在电视柜边缘。林涛注意到壁炉架上全家福被取走后，墙面留下一个异常干净的矩形，像块揭去纱布的伤口。
\"结案后收到过这个吗？\"林涛从公文包抽出证物袋，里面装着墓园发现的那张泛黄照片。
陆铭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茶几上的半瓶波本威士忌猛灌一口，琥珀色酒液顺着嘴角流到锁骨。\"每周三准时收到。\"他踢开脚边的医学期刊堆，露出个饼干铁盒，\"自己看吧，收藏品越来越丰富了。\"
铁盒里整齐排列着七张照片，每张背面都标着日期。最早那张拍摄于三个月前，七个孩子站在疗养院喷泉前，最右侧女孩的辫梢系着与张薇死亡现场相同的红丝带。最新照片就是林涛带来的这张，背面血字在密封袋里晕开些许。
\"注意到共同点了吗？\"陆铭用酒瓶底敲了敲照片边缘，\"每次都是七个孩子，但总有一个人被不同程度地...标记。\"他的指甲划过烟头烫痕，\"就像实验室给小白鼠编号。\"
林涛突然按住其中一张照片。背景里模糊的玻璃窗上，映出个穿白大褂的侧影——那人鼻梁的弧度与陆铭父亲学术证件照如出一辙。\"你父亲当年在青山疗养院的职务是？\"
\"行政副院长，管后勤的。\"陆铭的冷笑突然僵在脸上。他扑向书房，撞翻的酒杯在地毯上洇出暗红色污渍。当林涛跟进去时，看见他正疯狂翻找档案柜，手指在\"神经系统疾病\"分类栏剧烈颤抖。
一本皮质笔记本从书架跌落。内页夹着的怀表滑到林涛脚边，表盖弹开的瞬间，他看清内侧刻着的字迹：7号实验体完成日 1984.11.15。怀表机械结构里卡着半片指甲，在光照下泛着病态的淡紫色。
\"这不是我父亲的笔迹。\"陆铭的声音突然异常平静，\"是杨振的。他实习时总用这种花体字写病历。\"他指向怀表齿轮间隐约可见的指纹，\"看螺旋纹路走向，这是左手中指留下的——杨振的截肢记录在第三精神病院档案室b区17柜。\"
窗外传来汽车急刹的刺响。林涛冲到阳台时，正好看见沈静的红色轿车消失在转角，副驾驶车窗探出只戴黑手套的手，将某个反光物体抛进绿化带。他回头想喊陆铭，却发现对方正盯着浴室镜子，瞳孔放大到几乎占据整个虹膜。
\"又开始了...\"陆铭的指甲在镜面刮出刺耳声响，\"每次收到照片后的第三天，镜子里的人就会比现实慢0.5秒。\"他的额头抵住冰凉的玻璃，\"今早我故意快速转头，看见'他'在笑——我明明没有笑！\"
林涛突然拽开浴室柜。成排的安定药瓶后面，藏着被撕碎的诊断书。他蹲身拼凑纸片时，陆铭的呼吸声在瓷砖墙面形成诡异的回声。当\"镜像触觉联觉症\"这个术语逐渐显现时，一块碎片上的日期让林涛后背沁出冷汗：确诊时间竟是三年前赵明远殉职前一周。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失控？\"
陆铭的回应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切断。来电显示是周小雅的号码，接通后传来的却是重物倒地的闷响和急促的喘息声。\"教...教授...\"女学生带着哭腔的呼喊中混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有人在我宿舍放了...天啊这是...1985年的《晨报》？火灾报道里说...说第七具...\"
通话戛然而止。林涛冲向玄关时，余光瞥见陆铭正用手术刀划破左手掌心。鲜血滴在拼好的诊断书上，将\"幻肢痛触发镜像行为\"这行字染得猩红刺目。
\"需要疼痛来确认真实。\"陆铭把血抹在镜面上，\"帮我个忙，去周小雅宿舍前先到17栋2单元...\"他的声音突然压低，\"电梯里的新邻居，昨天搬来时戴着杨振同款手套。\"
暴雨再次降临。林涛在电梯里遇见了那个穿藏蓝西装的男人。对方按完楼层按钮后，左手始终插在口袋里，右手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电梯广告牌——三短一长，与匿名录音里的频率完全一致。当电梯停在7楼时，男人突然转头：\"听说1407的陆教授精神出了问题？\"
林涛的肌肉瞬间绷紧。男人嘴角扬起时，右眼下方的倒置泪痣在电梯灯光下泛着诡异光泽。\"您贵姓？\"
\"新来的心理医生。\"男人走出电梯时，口袋里的左手发出金属碰撞声，\"我姓齐，齐永年的齐。\"这个姓氏让林涛如遭雷击——结案报告里提到过，1984年青山疗养院的神经科主任就叫齐永年。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林涛看见金属门反射出骇人一幕：男人的倒影仍然站在原地，正用左手缓缓摘下右手的手套——那根本不是什么手套，而是布满缝合痕迹的、属于杨振的断肢！
手机在此时震动。秦越发来的尸检报告附件显示，悬崖发现的衣物碎片边缘过于整齐，\"像是用裁缝剪刀精心修剪过\"。最后一张照片是放大的纤维分析：藏蓝色羊毛料中混着微量二氧化钛粉末——与张薇指甲缝里的成分完全一致。
暴雨敲打着走廊窗户。当林涛撞开周小雅的宿舍门时，女生正蜷缩在墙角，面前摊开的旧报纸上，火灾现场照片里有个焦黑的人形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指向镜头。报道正文被红笔圈出一行字：\"第七名实验对象遗体未寻获，专家称高温可能导致骨骼气化\"。
\"还有这个...\"周小雅颤抖着递过档案袋。张薇生前收集的资料中，有张1985年的疗养院值班表，7月15日夜间值班员签名栏里，\"齐永年\"三个字被涂改成\"杨振\"，修改笔迹与怀表刻字一模一样。
林涛的手机突然响起陆铭的专属铃声。接通后传来的却是物体在木地板上拖行的摩擦声，以及...某种金属器械的碰撞声。当一声近乎非人的惨叫炸响时，通话突然切换成电子合成的童声：\"第七面镜子擦干净了，现在轮到第八面...\"
背景音里，三短一长的敲击声持续不断，这次林涛终于听懂了——那是摩斯电码中的数字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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