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
演武场边缘的青铜灯柱在狂风中发出嗡鸣，沈小虎盯着蛮山如乌云压境般的身影，后颈的寒毛根根倒竖。这是他第三次在正式比试中对上体修，可从未有哪一次，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蛮山冲锋时带起的气浪，竟将十丈外的幡旗吹得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着的“青云”二字在狂风中扭曲变形，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咚、咚、咚。”
蛮山的脚步声像战鼓般敲在青石板上，每一步落下，都能看到白玉石板表面泛起蛛网般的裂纹。那些经过秘法淬炼的石板，本是用来承受金丹修士灵力冲击的，此刻却在蛮山纯粹的肉身力量下呻吟。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暴起如盘龙，每块肌肉都贲张着，仿佛蕴藏着崩山裂石的力量。黑石寨秘制的黑色护腰勒紧他粗壮的腰身，随着跑动上下起伏，露出腰间那道横贯肚脐的狰狞伤疤——据说那是三年前与妖兽搏斗时留下的，此刻在汗水的冲刷下泛着油光，更添几分凶悍。
“这气势……怕是已接近‘玄铁境’巅峰了！”看台上有老修士倒吸冷气，捻着胡须的手指微微颤抖，“寻常炼气后期修士，挨他一拳就得当场碎骨！”
沈小虎的手心沁出冷汗，握着墨玉针的指节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蛮山冲锋时卷起的狂风，那风里裹挟着炽热的气血气息，像一柄烧红的巨斧劈面而来，刮得脸颊生疼。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形的威压，体修常年淬炼肉身形成的煞气，此刻像实质般笼罩下来，让他呼吸都变得滞涩。
“沈师弟怕是撑不住了……”青云宗的席位上，有人低声叹息。他们清楚沈小虎的底细，五灵根驳杂，灵力修为不过炼气中期，全靠一手精妙的针法和步法周旋，可在蛮山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技巧似乎成了笑话。
天衍宗的弟子们却已露出得意的笑容。坐在前排的几个黑衣少年互相击掌，其中一人扬声道：“蛮山师兄这招‘崩山撞’，可是练了整整五年！去年在黑风岭，一头千斤重的铁甲熊都被他撞断了脊椎！”
赵元昊端坐在主看台中央，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他看着蛮山越来越近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蛮山是他特意安排在第三轮的对手，就是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云宗小子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投机取巧都是徒劳。
“快让他认输吧！”有观众忍不住高喊，“再冲下去要出人命了！”
喊声未落，蛮山已冲到沈小虎身前五丈处。他猛地踏碎一块青石板，借着反作用力拧身出拳。那只蒲扇大的拳头在空气中划出残影，带起的劲风将地面的碎石卷得漫天飞舞，竟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短暂的沙幕。
“好快！”看台上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拳速远超普通炼气巅峰修士的反应极限，甚至比得上筑基初期修士的灵力遁术！拳头上凝聚的黑煞真气让空气都泛起涟漪，明明还在两丈之外，沈小虎已感觉到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周围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墙封锁——左边是演武场的白玉栏杆，右边是蛮山另一拳的虚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天衍宗弟子们的笑容更加灿烂，有人已经开始起身准备喝彩。赵元昊端起茶杯，眼尾的余光瞥见陈明静紧握衣袖的手，嘴角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结束了。”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瓷杯与玉案碰撞的脆响，像是在为沈小虎的失败敲下终章。
然而就在这时，沈小虎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硬接。双脚稳稳地扎根在地面，膝盖微屈，像暴风雨中被压弯却始终不肯折断的芦苇。宽大的青灰色道袍被狂风掀起，露出里面贴身的白色劲装，衣料下肌肉紧绷，却没有半分慌乱。藏在袖中的左手轻轻颤动，七枚三寸长的墨玉针正贴着腕骨排列，针尾的银丝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那是他压箱底的绝技“七星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手。
他在等。
蛮山的拳头越来越近，沈小虎甚至能看清他指节上那些老茧的纹路，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汗味混合着血腥味——那是常年与妖兽搏斗留下的气息。拳风割得他眼皮生疼，可他的瞳孔却异常明亮，黑眸像淬了冰的寒潭，将蛮山拳头的轨迹看得一清二楚。
这双眼睛，曾在藏经阁昏暗的油灯下，逐帧研究过三十七个体修高手的比试影像；曾在寒潭边盯着水中游鱼，练了三年才能捕捉到最细微的水流变化；曾在万针丛中反复练习，直到能凭目光锁定针尖的颤动。此刻，这双被同门嘲笑“只会看不会练”的眼睛，正以一种近乎苛刻的精度，解析着蛮山的每一寸肌肉运动。
他看到蛮山出拳时右肩微微下沉，那是“黑煞炼体诀”发力的征兆；看到他左脚脚尖无意识地内扣，暴露出下盘瞬间的不稳；更看到他拳头距自己还有七尺时，右臂肱三头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弛——那是旧伤留下的惯性，三年前被妖兽利爪撕开的伤口，至今仍会在发力到极致时抽搐。
就是现在！
千钧一发之际，沈小虎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身体猛地向左侧拧转，动作快得像一道青烟。这一扭避开了拳头的正锋，却将自己送到了蛮山腋下的盲区。狂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几缕被削断的发丝，那发丝在空中还未落下，就被拳风震成了齑粉。
“咦？”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
蛮山的拳头擦着沈小虎的腰侧砸在地上，“轰”的一声巨响，白玉石板应声炸裂，碎石飞溅中竟砸出一个半尺深的坑！他正为这一拳落空而错愕，突然感觉到腋下传来一阵异样的刺痛——那是被什么尖锐物擦过的感觉。
沈小虎已借着拧转的力道欺近身侧，袖中的墨玉针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指尖。他没有刺向蛮山坚硬的皮肉，而是用针尖在那处松弛的肱三头肌上轻轻一点，随即借着反作用力向后飘出。
这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却精准地落在了蛮山旧伤的瘢痕上。
“呃！”蛮山闷哼一声，右臂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麻痒。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拳头，却发现那只胳膊竟迟滞了半分——墨玉针上淬的不是毒药，而是青云宗特制的“滞气散”，专破体修的气血流转。
就是这半分的迟滞，给了沈小虎喘息之机。
他足尖在碎石堆上一点，施展“随风步”向后闪退，青灰色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石屑中起落，转眼便退到三丈之外。落地时他踉跄了两步，捂着被拳风扫到的腰侧，那里火辣辣地疼，想必已是一片青紫。
“好险！”看台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刚才那一瞬间的贴身缠斗快如电光石火，多数人只看到蛮山一拳砸空，沈小虎像泥鳅般滑了出去，却没看清其中的凶险。
陈明静松开紧握的衣袖，掌心已被汗水浸湿。她刚才几乎要站起来喊停，却在最后一刻看到了沈小虎眼中的笃定。那孩子，总能在绝境里找到一线生机。
赵元昊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眉头微蹙。他看清了沈小虎那根针的落点，心头莫名一沉——那处旧伤连黑石寨的医师都未必知晓，沈小虎是怎么发现的？
蛮山甩了甩右臂，腋下的麻痒感还在蔓延，让他心头火起。“只会躲的小老鼠！”他咆哮着再次冲锋，这次的速度比刚才更快，双拳交替挥舞，带起的狂风几乎形成了一道屏障，将沈小虎所有闪避的路线都封死。
演武场彻底化作狂风暴雨的中心。
蛮山的拳头像密集的冰雹砸落，每一拳都伴随着石板碎裂的脆响。他庞大的身躯横冲直撞，白玉栏杆被他撞断了两根，飞溅的木屑擦着沈小虎的耳边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沈小虎的身影在拳影中穿梭，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扁舟。他不再试图反击，只是一味地闪避，青灰色的道袍被拳风撕裂了好几处，手臂和脸颊都添了新伤。可他的眼神始终明亮，每一次闪避都在拉近与蛮山的距离，指尖的墨玉针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观众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沈师弟快认输啊！”
“这样下去迟早被打中！”
蛮山的怒吼越来越响，气血翻涌让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他感觉到体力在快速消耗，沈小虎像只滑不溜丢的泥鳅，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攻击，这种无力感让他愈发暴躁。
又是一拳落空，砸在断裂的栏杆上，木屑纷飞中，蛮山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肉眼难辨的破绽——他转身时，左脚落地的位置比平时偏了半寸。
就是现在！
沈小虎眼中精光一闪，不退反进，竟迎着拳风冲了上去！
看台上一片哗然，连陈明静都忍不住捂住了嘴。
蛮山也被这不要命的举动惊呆了，下意识地将拳头挥得更急。可就在他拳头即将击中沈小虎面门的瞬间，沈小虎突然矮身，像狸猫般贴着地面滑出，竟从蛮山的裆下钻了过去！
这姿势狼狈至极，却避开了所有攻击。
在穿过蛮山胯下的刹那，沈小虎反手将墨玉针向后刺出，针尖拖着一道银线，精准无比地刺向蛮山左腿的腘窝——那里是膝盖后方的筋络聚集处，也是“黑煞炼体诀”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之一。
“噗嗤”一声轻响，墨玉针没入半寸。
“嗷！”蛮山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咆哮，左腿像是被打断了般一软，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哐当”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巨响，震得整个演武场都仿佛抖了三抖。
沈小虎已从另一侧翻身站起，握着墨玉针的右手微微颤抖。他看着跪倒在地的蛮山，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体内的灵力。
狂风渐渐平息，漫天飞舞的碎石落回地面。
演武场陷入诡异的寂静，只剩下蛮山粗重的喘息和膝盖处传来的呻吟。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不可一世的体修强者，此刻竟单膝跪在地上，而那个看似孱弱的青云宗弟子，正拄着膝盖喘息。
暴雨骤停，只留下满地狼藉。
沈小虎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污，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刚才那两针，是他用三年时间研究体修弱点的成果，是无数次失败后总结出的杀招。他知道，这还不算结束，蛮山的强悍远超想象，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但至少此刻，在这场狂风暴雨般的冲击中，他站稳了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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