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的夜，没有风。
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将灯笼里透出的昏黄光晕都浸染得沉重。
巷子深处，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劣质草药的苦涩，钻进人的鼻腔。
叶凡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削瘦的下巴。
他像一道融进夜色的影子，脚步无声，绕开地上的污秽积水，最终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个门环冰冷地垂着，像两只闭上的眼。
门口站着两个壮汉，气息沉稳，肌肉将衣衫撑得鼓鼓囊囊。
叶凡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摸出两枚铜板，丢进门边一个破旧的木碗里。
铜板落碗，发出清脆却又被瞬间吞噬的声响。
一个壮汉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栓。
“吱呀——”
门开一道缝，一股更混浊、更燥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那是无数种药材、金属、汗水与欲望混合发酵的味道。
叶凡迈步而入，身后的门瞬间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死寂。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火把与夜光石的光芒交错，将一张张或贪婪、或警惕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这里就是青州城的鬼市。
一个不见光的地方，交易着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叶凡的目的很明确，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鬼市深处，那里是丹药与药材的交易区。
一个挂着“百草堂”破旧招牌的摊位前，一个山羊胡老头正拨弄着算盘，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摊位上摆着几个瓷瓶，里面装着些色泽暗淡的丹药，品相极差。
叶凡停下脚步。
“老板，换药。”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山羊胡这才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叶凡身上扫了一圈，看到他那身廉价的布袍，嘴角撇出一丝不屑。
“换什么？”
“回气丹，换一株紫雾花。”
叶凡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灰扑扑的丹药，毫不起眼，像是路边随手搓的泥丸。
山羊胡“嗤”笑出声，手里的算盘都停了。
“小子，你新来的吧？”
“拿这种垃圾货色，也敢来我陈老鬼这里换紫雾花？”
“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周围几个正在看货的修士闻言，也投来讥讽的目光。
用最低等的、几乎人人都能炼的回气丹，换取炼制高阶丹药所需的紫雾花，这简直是疯了。
叶凡没有动，也没有收回手。
“我的丹药，不一样。”
陈老鬼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惹恼了。
“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还能生死人肉白骨？”
他随手招来一个守在摊位旁的护卫。
那护卫面色蜡黄，气息虚浮，显然是受了内伤，灵气不济。
“阿三，你来。”
陈老鬼捏起那枚丹药，粗暴地塞进护卫嘴里。
“吃了，让他死心。”
护卫不敢违逆，喉结滚动，将丹药咽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一息。
两息。
三息。
护卫阿三原本蜡黄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像是被煮熟的虾。
他体表之外，一层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猛地炸开。
“轰！”
一股精纯的灵气从他体内冲天而起，将摊位上方的油布都掀飞了一角。
阿三双目圆瞪，感受着丹田内那股横冲直撞的磅礴药力，原本虚浮的气息节节攀升，瞬间就恢复到了全盛时期，甚至犹有过之。
周围的空气死一般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陈老鬼手里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珠子散落一地。
他猛地抓住阿三的手腕，一道灵力探入，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骇然，最后化为一种极致的贪婪。
精纯。
太精纯了。
这股药力没有丝毫杂质，效果比市面上最顶级的回气丹还要强上十倍。
这怎么可能？
他死死盯着叶凡，声音都变了调。
“这丹药……你还有多少？”
叶凡缓缓收回手，藏入袖中。
“只换一株紫雾花。”
陈老鬼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横肉挤出一个油腻的笑容。
“小兄弟，有话好说。一株紫雾花太少了，我给你五株，你把丹方给我，怎么样？”
叶凡的兜帽下，传来一声轻笑。
“不卖。”
陈老鬼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朝着左右使了个眼色。
两个一直站在摊位后的壮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堵住了叶凡的去路。
森然的杀气将他牢牢锁定。
“小子，鬼市有鬼市的规矩。”
陈老鬼缓缓站起身，干枯的手按在桌面上。
“到了我的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也得卧着。”
“今天这丹方，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周围的看客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围得更紧了，脸上都带着兴奋与期待。
黑吃黑，是鬼市最受欢迎的戏码。
叶凡站在包围圈中，身形单薄，仿佛随时会被这股压力碾碎。
他却毫无惧色。
他再次从袖中摸出一枚一模一样的丹药。
在陈老鬼贪婪的注视下，他将丹药随意地抛进了自己嘴里。
陈老鬼一愣，随即大喜。
这小子疯了？炫耀自己丹药多么？
下一刻，他脸上的喜色就僵住了。
只见叶凡吞下丹药后，脸色猛地一白，随即转为一种诡异的青黑。
“噗——”
他俯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丝带着腥臭的黑气从他嘴角溢出。
他的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才勉强站稳。
叶凡抬起头，兜帽下的目光冰冷刺骨。
“想要？”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自嘲。
“这丹药，是我用毒草炼的，药力霸道，但丹毒更霸道。”
“吃一颗，折寿一年。”
“你敢要么？”
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贪婪变成了忌惮与嫌恶。
用寿命换取一时的灵气爆发？
这种邪丹，不是没有，但都是给那些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准备的。
谁敢轻易沾染？
陈老鬼的脸色阵青阵白，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这小子根本不是什么丹道天才，而是一个炼制邪丹的疯子。
这种东西，就算拿到手，也是个烫手的山芋。
叶凡直起身，将一个装有三枚丹药的小布袋丢在陈老鬼的摊位上。
“三颗，换十株紫雾花。”
他喘着粗气，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要么交易，要么……我就把这些东西全砸了，大家一拍两散。”
陈老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变幻不定。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给他！”
一个护卫不情不愿地从柜台下取出一个木盒，丢给叶凡。
叶凡接过木盒，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转身就走。
两个壮汉看着陈老鬼的眼色，不甘地让开了一条路。
叶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拐过一个阴暗的角落，他脸上的痛苦与虚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口黑气，不过是他用一点药粉制造的假象。
至于所谓的折寿丹毒，更是子虚乌有。
他手臂上那道青色丹纹微微发烫，任何丹毒进入他体内，都会被瞬间炼化成最精纯的能量。
他感觉到，一道隐晦的视线从远处投来，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悄然移开。
叶凡没有回头。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盒。
青州城，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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