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光岛在绝对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地狱中,笨拙地、一寸寸地扭转着它庞大的身躯。
姿态调整喷口间歇性地嘶吼着,喷出短促而扭曲的光流。
舷窗外的景象已经超越了怪诞,进入了某种纯粹的疯狂:
海水可能突然垂直向上奔流,形成一道悬浮的瀑布;
天空的碎片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旋转、碰撞,折射出不属于任何光谱的颜色;
有时,整个视野会毫无征兆地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并非没有光,而是光线本身被某种规则吞噬了。
指挥中心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
所有人都紧盯着主屏幕上那个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白色光点。
那个来自未知远方、穿透了静默区重重干扰的神秘信号。
它是唯一的灯塔,是这片混沌中仅存的定向标。
“姿态调整完成度百分之六十二。”
潮汐之心的声音在静电干扰的噪音中断断续续。
“信号源方向已初步锁定,但……警告,前方区域时空参数出现剧烈畸变,引力读数矛盾,能量频谱呈现多重叠加态。”
“多重叠加态?”
凌疏影追问,她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高度紧张布满了血丝。
“类似于……量子态的宏观表现。”
潮汐之心尝试用最简洁的语言解释,“该区域可能存在着不同时间线上的空间片段被强行挤压、折叠在了一起。”
“通俗地说,我们可能正在接近一个时空的褶皱。”
时空的疤痕。这个描述让所有人脊背发凉。
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澄光岛继续向着信号指引的方向,也是时空畸变最剧烈的中心,缓缓“游”去。
当岛屿最终完全调整好方向,并继续前进了大约相当于旧时代几海里的距离后(这里的距离概念已经模糊),变化发生了。
首先是一种感官上的剥离感。
引擎的噪音、结构的震动、甚至自己的心跳声,都仿佛被隔了一层厚厚的、弹性的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然后,舷窗外的疯狂景象开始淡化,不是变得清晰,而是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和轮廓都晕染、模糊开来。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闪烁不定的、半透明的影像,如同海市蜃楼般叠加在扭曲的现实之上。
“检测到大规模信息溢出……”
潮汐之心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杂音,仿佛也在艰难地处理着涌入的数据洪流,“非当前时空信号是过去的信息残影!”
主屏幕上,雪花逐渐被一些模糊但可辨的画面取代。
他们看到了一片湛蓝的、平静得出奇的海面,天空中没有巨藻,只有熟悉的、般的白云——那是“大沉降”之前的海洋!
他们看到了钢铁森林般的城市轮廓,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反射着阳光。
他们看到了惊慌失措的人群在倾斜的甲板上奔跑,巨大的海浪如同山峦般压下。
他们看到了早期幸存者驾驶着简陋的船只,在漂浮的废墟间艰难寻找着落脚点——那是千帆城邦和珊瑚盟约尚未成型时的拓荒时代!
这些影像破碎、跳跃、彼此重叠。
有时是欢声笑语的沙滩度假,下一秒就是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有时是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转瞬间就变成了废墟中的苦苦挣扎。
它们没有声音,或者声音被扭曲成了无法理解的噪音,但那些画面本身所携带的情感冲击。
无忧无虑的喜悦、灭顶之灾的恐惧、绝境求生的坚韧。
如同无声的呐喊,穿透时空的壁垒,狠狠撞击在每一个观察者的心上。
“天啊……”
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捂住了嘴,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老周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闪过的一幅画面:
那是一个简陋的船坞,几个赤膊的汉子正在用力拉拽缆绳,背景是初具雏形的千帆城邦核心浮岛。
岩叔则沉默地看着一段混乱的战斗画面,不同旗号的船只互相炮击,争夺着有限的资源和漂浮的土地。
凌疏影感到一阵眩晕。
这些往昔的回响,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时间长河,而澄光岛正逆流而上,窥视着河底沉淀的泥沙与骸骨。
她看到了青藻院早期的实验室,看到了院长年轻时而容严肃地记录着数据,甚至……她看到了自己更年轻的时候,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青灵”藻种的画面。
“这里是一个时空信息的沉积点。”
院长官慧敏的声音带着震撼与明悟,“静默区扰乱了时空,而这片区域,就像硬盘的坏道,存储了大量因时空剧烈变动而‘溅射’出来的历史碎片。”
“那个信号……或许就是锚定这些碎片,或者穿透这些碎片的‘指针’。”
“能从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吗?”
凌疏影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情绪中抽离,回到现实,“关于浪墟核心?关于信标?关于……如何离开这里?”
“正在尝试筛选、解析……”潮汐之心回应,它的计算核心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信息流过于庞杂、无序……且受到严重干扰。但……发现异常节点。”
主屏幕上,一部分重叠的影像被高亮标记出来。
这些影像并非旧时代的记忆,而是更近一些的,甚至包括澄光岛自身的片段!
他们看到了磐石号穿越渊涡时的扭曲光影;
看到了弦歌和海兽们在东南海沟与浪潮搏斗的悲壮场景;
看到了城邦军舰“断浪”号在警戒线外游弋的冷峻身影;
甚至……看到了不久之前,澄光岛点燃推进器,开始“流浪”的那一幕!
这些属于他们“现在”或“近过去”的影像,也混杂在古老的历史碎片中,一同在这个时空叠加点里回荡!
“我们……我们也成了‘过去’的一部分?”墨磐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仅仅是回响……”潮汐之心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检测到交互!信息流在与我们自身的状态产生共鸣!”
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话,指挥中心内,一个监控外部藻田状态的屏幕突然亮起,显示出一段绝不属于当前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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