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个时辰，杨妞儿被带了过来，她与姚芳甫一相见就抱头哭作一团。
两年前，她们和三娘一起，拼了这条命逃出那吃人的村子，以为从此能得见天日。
如今呢？
受不了丈夫殴打的柳三娘，死在暴虐成性的钱渊手里。
不堪兄弟共妻的妞儿，在青楼里苟延残喘。
在夫家不配说话的姚芳，在暗门子和凌虎的屋檐下，彻底地闭上了嘴。
所幸还活下了两个，也终于能做点什么了。
姚芳知道不少凌虎的秘密，有她的指认，对那些镖师的逼供容易了很多。杨妞儿跟着辛和钰一行人，带着洪将军的人马深入矿山，彻查罪证的同时，让那些被钱渊弃如蔽屡的可怜妾室有个体面的葬身之地。
不过这一切进行得并不顺利。
辛氏、安王和陆家，盘踞在墨州的势力太深，再是不得人心，也总有犬马舍不下攀附贵人的好日子。他们还在负隅顽抗，利用对地势的熟悉埋伏在山中，偏偏山谷之中大军不好行进，让洪将军等人吃了不少苦头。
为此，凌初恨不得一眼不错地守着辛和钰，每日同进同出，随时随地都在戒备，就连夜里睡觉都不敢睡熟。
辛和钰看在眼中，除了心疼也别无办法，毕竟凌初就算听他的话也没法真的安心休息。
长久的紧绷与疲惫，让凌初越来越沉默，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天傍晚，洪将军召大家议事。他和手下的兵都是北方的，没见过溶洞，一进去就成了睁眼瞎。但这里的洞穴暗河四通八达，不能不查，他们之中只有凌初和陆磐的属下慕白对此熟悉一些，免不了得辛苦他二人。
凌初当仁不让，结果刚说完话，突然一阵眩晕，连带着恶心反胃，眼前一黑便栽进了辛和钰怀里。
幸而有随行军医，挎着药箱就奔了过来。
凌初倒也没有真晕过去，趴在小案上缓了缓，脸色却依然苍白如纸。军医把脉的时候，辛和钰的一颗心都快悬到了嗓子眼，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直到老军医收回手，辛和钰赶忙问道：“是不是怀孕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凌初都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即她初愣了下，哪怕再装得一本正经，耳根还是忍不住红了。
他们……上一次还是在挺早之前，这阵子满心都是大事，哪还想得起这一茬？
但算算时间，没准她的肚子里真的揣了个两个月的肉球？
其他人同样神色复杂。
凌娘子有孕，自然是值得恭喜的事，但眼下时局，他们在深山老林里风餐露宿实在艰苦，还得提防时不时的冷箭，一个孕妇怎能应付？
况且这几日凌娘子几乎刀剑不离手，不会是拼杀太猛，动了胎气吧？
一群不懂妇人事的男人家一筹莫展，这都已经进了山里，让她原路返回太折腾，留在原地又太危险。
反而是凌初最为淡然，“慌什么？我以前也听说过，有妇人在逃难路上滑胎或生产的，只要死不了就行，孩子还可以再要。”
“你说得轻巧。”辛和钰心疼埋怨：“这样伤身啊。”
他的目光落在凌初的小腹。
孩子，他自然是期盼的，可现在正是辛家被清算之时，原本凌初可以被排除在外，完全不用担心安危。一旦有了孩子，腹中这辛氏遗脉，该怎么算……
就在大家愁苦之际，老军医胡子一吹，“别想了，不是怀孕。”
凌初只是最近没睡好，加之行走在外吃多了冷食才肠胃不适。
一听这话，凌初第一个不服，“我可没那么娇气，以前跟着我爹走镖——”
“以前是以前，你现在不会变吗？”辛和钰抢话，“你都多久没过过那种苦日子？”
凌初失笑，“那确实是被你养得太好了。”
既然没出现最麻烦的情况，大家也都松了口气。辛和钰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让凌初这么熬下去，凌初却执拗地不肯喝安神药。
“万一我真睡死过去，出了什么事都醒不过来！”
“你当洪将军和他这么多手下是吃白饭的？”辛和钰堵在她面前，大有凌初不喝药他就耗到天明的架势，“平素你说什么我都依，今天你听我一次都不行？”
“你——”
“你再白费时间，咱俩谁都别睡了，明天一起累死就地埋了。”辛和钰无愧他这张嘴，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噎得凌初说不出话，最终乖乖投降。
有洪将军的安排，营帐外的守卫多了一番，两人难得能睡个好觉，却是同床异梦。
朝廷围剿比辛和钰预想中来得快，之前他不想面对和凌初的离别，因而对她的安顿一拖再拖，如今必须得思虑周全了。
他想过还凌初自由，让她去别的地方隐姓埋名。可她孤身一人，自己不放心，更别说万一有反贼余孽找她复仇怎么办？
凌初虽镇反有功，朝廷理应嘉奖厚待，但她没有靠山，就算朝廷赏她金山银山豪宅奴仆，照样连个小吏都能欺负她。
总得给她找个信得过的倚仗。
可他辛和钰是反贼佞臣啊，他能找谁？洪将军毕竟不够知根底，朝中辛家的对头们又怎会买他的账？
正想着，凌初的手搭上他的胸口，“等我们从山里出去，你是不是就该跟辛家人一起被押入大牢？”
辛和钰回神，笑了笑想糊弄过去，“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还不快睡觉？”
“不是你在想的吗？”凌初的声音发闷，“咱俩同床共枕，你有没有想事儿，我会不知道吗？”
黑暗中，她把头靠在辛和钰的胸膛上，连心跳声都是乱的。
“你每一次说我是你的妻子，我都觉得名不正言不顺。等我们回了黎城就去上户籍吧，那才叫真正的夫妻。”
辛和钰的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随即乱得更厉害，一阵酸意从肺腑涌向鼻尖。
她在说什么傻话？上了户籍，她就在辛家九族之内。
秋后问斩，他们要一起上断头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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