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凌初终于见到了亡父的尸骨,在坟堆前哭得声嘶力竭,久久不肯起身。
仵作将尸骨移出来,谨慎起见又向凌初询问了些凌豹身上的特征。无论是骨折的旧伤还是歪了颗牙,都与户籍记载对得上。
这具尸骨,确确实实就是凌豹无疑。
哪怕不验尸,仵作也能断言,凌豹就是死于砒霜中毒。
当年秦二也在那支运镖队伍里,他与凌虎是同谋,亲眼见证凌虎对凌豹投毒。有他的证词,这起明明很简单,却硬生生被权贵强压下来的命案,终于真相大白。
与此同时,姚芳带着官兵在金虎镖局一番搜查下来,找到了一份契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凌豹将自己的银豹镖局以及所有家财尽数送给哥哥凌虎。
上面的血指印已经干涸黯黑,凌初看着那血迹,好想当面问问凌虎。他杀了自己亲哥,捏着他的手指按下这份假契书的时候,当真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我爹明明对他这个兄长很敬重的……为什么啊?为什么就非要毁了我们家?”
能回答她的只有秦二。
“因为他嫉妒你们家过得好。”
凌初讷然,但秦二确实是听凌虎亲口说的。
“他身为家中大哥,镖局干得不如弟弟,女人跑了,儿子病死。你爹却能一家和美,还被大户人家重用。他不服,所以才……”
凌初什么也没说。
凌虎自己做生意不踏实,酗酒打婆娘,却把自己的过错推到什么都没做的弟弟一家身上。
她的爹娘何其无辜,她又要如何面对那个再也热闹不起来的家?
在假契书上做保人的凌家长辈被抓了过来,承认是凌虎给了他好处,自此凌初也算讨回了所有公道。
辛和钰身着官服危坐在高堂之上,惊堂木一拍,宣告银豹镖局重归凌初手中。
他看着堂下泣不成声的凌初,挣扎的心中竟是意料之外的释然。
这是他的许诺,他做到了。将此案作为他为官路上的最后一个案子也挺好,他和凌初都不再有牵挂。
公堂之外是围观的百姓,洪将军以为他们会替凌初感谢辛和钰,没成想一句好话没听到,反而是低低的非议。
“还是当官的神气啊,家族败落了还能给自己婆娘讨好处,人都死了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官帽不摘,他就还是阎罗王,辛家人都被抓了怎么还不抓他?”
“呸!人模狗样的昏官,合该跟那些人一起被砍头!”
堂外议论声不大,却能让洪将军听得清清楚楚,他当即把那几个议论的百姓拉到堂上质问:“辛大人为了给你们讨公道,连自己的家族都背叛了,你们为何还这般诋毁他?”
那几人一个劲地磕头认错,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不服。
洪将军气不过,却被辛和钰制止。
说再多也不会有人信的,再者他也并不无辜。
退堂后,辛和钰一反常态没有和凌初多说一句话,甚至也不去看她,转身就要去换下官服。凌初却叫住他:“大人,前院就是户班。”
辛和钰之所以那么仓促地想要离开,就是为了躲避凌初的催促。
他不敢回头,也知道凌初有的是法子逼他,干脆心一横向洪将军求助。
上次为钱家妾室的尸骨安葬时,洪将军就听到了他们的话,如今终于知道始末,他也和辛和钰一样希望凌初别自讨苦吃。
“这怎么是自讨苦吃?”凌初依旧不肯妥协,“辛家不会放过我,辛家的仇敌同样不会放过我。我只是不想做个没名没分的外人,在圣上口中,我就这么不配与我的夫君一同被提及吗?”
洪将军语塞。
这点倒是不错。凌娘子与辛大人可以是同僚,受封赏平起平坐,可以是夫妻,荣辱一体同生共死。
唯独外室这个身份,连百姓都会轻视,何况圣上。
洪将军凝眉沉思,“可眼下……对辛大人的判决还没下来。”
“要死一起死。”凌初说得毫不犹豫,“我就求一个堂堂正正,不管好坏,记在史书丹青上的名字也得是我们两个!”
她太坚定,以至于连洪将军跟她对视都撑不了太久。见洪将军动摇,辛和钰连忙开口,却被凌初一眼瞪了回去。
“辛和钰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去给爹娘合葬,在他们坟前磕头吗?!”
若他们不是夫妻,辛和钰该以什么身份跪在老二的墓碑前?又有什么资格许诺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他僵在原地进退维谷,最后还是洪将军出言:“辛大人,若凌娘子上了户籍,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室,本将今日就向陛下上书陈情。她是讨伐逆贼的功臣,无论如何本将都会保下她!”
有了洪将军这句话,辛和钰彻底放下顾虑,袍服一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只要将军信守承诺,某死而无憾!”
额头重重磕下,换来凌初余生无忧。
户班内,凌初与辛和钰在户籍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姓名,按下手印。
之前清算辛家孽党,府衙内许多官吏都被抓走了,留下的都是身家清白的。这些为数不多的吏员很会来事,齐齐向凌初与辛和钰作揖:“恭喜新郎与新妇子,祝二位百年好合。”
凌初的目光舍不得从文书上挪开,直到辛和钰那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
“再不去给泰山泰水大人安葬,天就要黑了。”
凌家有祖坟山,迁坟仪式办得也很简单,连墓碑都是请匠人临时赶制出来的。
不是他们不想好好孝敬,只是怕迟则生变,今日祭了这杯酒,明日如何就都不怕了。
凌初在墓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好几次哽咽都忍了回去,最后含泪笑了笑,“爹你没错!”
哪怕丢了命,但凌豹到最后也没有被染脏,这辈子他问心无愧,到死也没让女儿丢脸。
辛和钰全程都很沉默,临走磕头时才歉疚地说了句“对不起”。
不光是对凌豹一人说的,他亏欠的人实在太多。
当夜,辛和钰通宵把盏写下了厚厚一叠翻案文书,皆是他办过的冤案,害死过的人。然后将这份文书递给洪将军,请他代为交给后续来接任的推官。
洪将军讶然,“辛大人何不自己来翻案?”
辛和钰摇头,“只有让新官推翻我的恶行,还苦主公道,百姓才能安心,墨州新政才能尽快推行。”
洪将军依旧不解,“这也算是知错能改的功绩,万一陛下念你——”
“改不改都已经错了。”辛和钰打断,“被我判下的冤案逼死之人无法复生,这不是功绩。”
凌初终是不忍开口,“洪将军,我夫当初如此是为了拖住辛家、给明城县主争取上京的时间,还得让暗卫把矿山证据送到县主手里。他不是昏官,求将军向百姓说明一二吧。”
辛和钰按住她,轻轻笑了下,让凌初有些恍惚。
她好久没看到辛和钰笑了。
“婋婋,百姓不需要知道这些。别让后面来的推官难做。”
连洪将军都有些不忍,“辛大人,你这是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啊,何必呢?”
辛和钰赧然,“我判下冤案的时候,堂下苦主也没有后路。被占了粮田的冯大一家都跳了河,他的孩子还在襁褓中……”
两相无言时,一道圣上亲敕传来。
洪将军连忙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变了脸色。辛和钰见状只是淡淡掀动眼皮。
“将军不比为难。”
洪将军长叹一声,随即昂首挺胸,拿出军中将领的架势。
“来人!把乱臣辛和钰押入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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