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单以为女人会再次笑出广播剧一般的清脆声音，但她没有，她的表情异常严峻，仿佛地球在她面前活生生爆炸开来。
梁单正色问：“你怎么了？”
女人满眼不平：“妈妈说你现在变得不修边幅，几乎和一个男人一样，我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现在真的变成这样，你怎么能……怎么能……是不是有人逼你？”
“不对，”女人摇头，似乎是自言自语，“没人能逼你，没人能逼你做什么，除非是你自己愿意，你怎么能如此自甘堕落？”
梁单怒火中烧：“什么叫自甘堕落，什么叫不修边幅，什么叫和男人一样，麻烦你给我解释清楚！”
女人语气平静，指着梁单的头发，又指她的衣服和鞋子。
梁单低头，她们三人在外面造的灰头土脸，回家之后是先洗澡换衣服，才冲到外面拦截出租车的。
梁单现在，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圆领薄卫衣，一条休闲运动裤，配上黑色运动鞋。
梁单看完，抬头怒视女人：“怎么了，干干净净，既没光膀子，也没穿着树叶子满街跑，到底怎么了？”
女人轻抚梁单的头发：“我不应该这样针对你，看来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也不好，竟然蹉跎成如此模样。”
梁单叹口气，感觉身心无与伦比的疲惫。
“你是想说，我为什么不留长发吗？”
女人用手蹭她的脸，语气非常温柔：“为什么？”
“因为我找不到任何留长发的好处。”梁单说。
女人愕然：“怎么会，你怎么会不记得你之前的样子？之前你的长发及腰，你的模样是那么美丽，在所有姐妹中出类拔萃——”
梁单看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几乎垂到腰，黑色的头发异常顺滑，打着自然的波浪。
梁单抓住她的发尾，女人没有躲闪，表情陶醉：“你是不是也很怀念，你看看，这长发多么美丽。”
梁单攥紧她的发尾，用力往下一扯，女人的半个头跟着倾倒，发出尖叫。
梁单放手。
女人大发雷霆：“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
梁单说：“你看，这就是我不留长发的理由。”
女人愣住：“什么？”
梁单说：“你知道长发唯一的作用是什么吗？”
“美丽？”
“不，是让敌人抓你的时候更方便。”
女人满脸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我们是那么强大，只要你愿意，没有任何人能抓住你的头发，就算有人能抓住你的头发，你也可以直接砍断他的手，为什么要剪断自己的头发？”
梁单说：“你很强大，但别人依然有抓住你头发的机会。”
“如果不是你……除你以外，没有人能抓住我的头发！”
梁单说：“是啊，连我一个叛徒都能抓住你的头发，你的警惕性可真够差的，平时的时间都用来保养头发了吗？”
梁单是寸头，她从十年前开始剃寸头。
这十年期间，她遭遇过无数个人的异样眼光，甚至无端的指责。
没什么原因。
就只是因为，她在决定自己的发型。
就只是因为，她没有像世界上大多数女人那样，留这个世界希望她们留的长发。
她被问为什么，被无数个人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留长发？
为什么把头发剃这么短？
为什么不像个女孩？
为什么没有个女孩样？
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男人？
她听了太多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烦到透顶。
梁单积攒着满腔怒火，无法发泄，此时，她似乎突然找到出口。
她用力扯起嘴角，语气生硬：“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漂亮？可是在我眼里，你就像一个怪物，一个混迹在人类世界中的伪人，看见你的第一眼，我整个人都觉得恶心，你懂吗？恶心！”
女人的胸膛剧烈起伏，她怒吼：“你这个疯子，你疯了！”
“疯的是你，是你们，”梁单大吼，“我能说出一万个长发的缺点，你没办法说出一个长发的优点！但你们逼我，你们一定要逼我，我从来没有想过逼你们，我从来没有逼你们像我一样，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梁单的嗓子干涩，怒吼之后的第一秒，她像被兜头泼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下来，闭上疲惫的眼睛。
女人的声音很轻：“长发可以带给我们美丽，这就是它的优点。”
梁单张开嘴：“是啊，可是美丽又有什么用？美丽的好处是什么？”
“你……美丽当然好，美丽可以获得很多的优待，能获得很多的东西。”
“优待？”梁单笑起来，“是进食堂的时候能多两片肉，还是上车的时候有人开车门，还是出门的时候有人拉椅子，还是去酒吧不用付钱？”
女人满脸茫然，在听到梁单最后一句话时，像突然抓住救命稻草：“对，就是进一些酒吧时不用付钱，你生活在普通人的世界，应该知道钱的重要性吧？”
梁单问：“你吃肉吗？”
女人不明所以：“我从来只吃蔬菜沙拉。”
梁单看着她的腰，那腰细到触目惊心，仿佛一只手就能折断：“猪进屠宰场的时候，也是不用花钱的。”
“你骂我？”
“对，我在骂你，”梁单恶意满满，“如果你能把化妆用的时间用在读书上，就不会连别人骂你都听不出来。”
“你真的如母亲所说，什么都不记得，”女人说，“我们怎么可能需要自己化妆，我们只要一睁开眼睛，所有妆容都会长在脸上，所有美丽的衣服轻而易举就能获得，即使我们的头发被弄乱，也能在一瞬间恢复美貌。”
梁单恍然大悟：“我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逃离你们的世界。”
“为什么？”
梁单不回答她，转而继续问她：“你们世界的人，需要读书吗？”
“当然需要，我们也需要必要的获取一些知识。”
梁单笑：“知识这种东西，不是每天应该一睁开眼睛，就自动长到你们脑子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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