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一阵无语。
这话本该她来问才对!
傅鸣为何会突然来温府?陆松又怎会与他同来?
她目光缓缓转向侍立一旁、面色紧绷的无咎,试图用眼神询问傅鸣是如何得知她今日来温府之事。
无咎默默退后半步,冲着陆青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不必看他,非他所告。”傅鸣沉声开口,往日醇厚的嗓音此刻像是压了千钧重担,嘶哑得几乎抬不起来,“陆青,你...”
他猛地刹住话头,将后半句咽了回去,只余一双眼睛,紧紧锁住眼前这丫头——
她面上瞧着有几分心虚,可那眼神滴溜溜直转,分明就在搜肠刮肚地编排借口!
他一路打马疾驰,心一直悬在喉头,生怕她在温府里有半分闪失。这短短一程,竟似熬尽了半生心力。
可此刻真见她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眉眼间仍是那股熟悉的生气勃勃,那一路的担忧与后怕,竟瞬间被一种无奈的庆幸所取代,那满腔的焦灼翻涌至顶,却骤然失了发落的力气。
罢了。
她无恙,便好。
“...咳...那个,”在傅鸣目光的灼灼威压之下,陆青轻咳一声,眼神飘忽,试图寻个由头转移此时的尴尬,“要不...咱们先上车?”
典型的陆青式对策——避重就轻、含糊其辞及顾左右而言他,她对此道早已炉火纯青。
陆松还欲再言,傅鸣已沉声截断:“先上车,余事容后再说。”他目光沉沉扫过温府缟素的大门,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
恰在此时,溪雪气喘吁吁地奔来:“姑娘,郡主说做了新菜,要寻您一同用饭呢。”
“你回去吧。”陆青冲着沈寒微微颔首,见她眼中似有关切,便凑近低语,语气轻松而笃定:“放心,傅鸣的气性,顶多一顿饭的工夫。”
沈寒会意,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随即朝傅鸣与陆松方向微一颔首,转身从容登车。
眼见侯府的马车驶近,傅鸣伸手将陆青扶上车,随即利落地转向跟来的长庚:“长庚,我与陆世子的马,你一并带回。我先行送陆姑娘回府。”
长庚躬身领命,待马车远去后,他望着眼前喷着响鼻的三匹高头大马,顿觉眼前一黑。
我滴个世子爷哎!
我就两条胳膊,怎么牵得动三位马大爷啊!
陆青自然听不见长庚的哀嚎,但此刻,她很想替自己哀嚎一声。
马车轱辘声单调地重复着,车厢内却静得可怕。
陆青如坐针毡,脊背微微贴着马车壁,微垂着眼,试图避开对面那四道几乎要在她身上烧出洞来的目光。
对,整整四道!
傅鸣和陆松自打上车后,就一言不发,只是这么死死地盯着她。
在这无处可逃的方寸之地,她被这沉默的注视钉在原地,浑身上下每一处都不自在。
那四道视线灼热而固执,连片刻都不曾移开。
陆青在心底发出一声长叹:他俩是打算把她瞪在马车壁上,抠都抠不下来吗!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陆青猛地抬头,直接瞪向自家弟弟:“松儿!傅鸣瞪我就算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你为何也瞪我?”
傅鸣生气情有可原,这个傻弟弟到底在瞪个什么劲儿?
傅鸣紧抿薄唇,下颌线绷得像一道冷硬的刀锋,那目光灼灼,眼底翻涌着担忧、后怕以及强烈的不满,甚至渗出一丝令人心软的落寞。这份情绪让他平日俊美的面容覆上一层寒霜,威严之中更添了几分慑人的气魄。
陆松被问得一愣,眨了眨眼。
对哦...他为什么要瞪长姐?
他下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然后懵懂地扭头看向旁边的首瞪者,带着点求助的语气问道:“傅大哥,您...您干嘛要瞪着我长姐啊?”
——他纯粹是看崇拜的傅大哥瞪得认真,才下意识地有样学样。
至于缘由?他压根没想过。
傅鸣唇边扯出一抹冰冰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齿缝间丝丝挤出,每个字都裹着压抑的怒意:“我是在‘欣赏’...你长姐大无畏的勇气!”
陆青脸颊一热。
这话她愣是找不到话缝儿反驳!
陆松被傅鸣这话弄得一头雾水,但捕捉到傅鸣话尾像是夸赞,立刻扭脸冲陆青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憨笑。
这个傅鸣的小迷弟,她的傻弟弟哦...
陆青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将身子往车厢角落缩了缩,避开那两道几乎要在她身上烙下印子的目光,生硬地转移话题:“松、松儿!这都日影西斜了,你...你怎么会跟傅鸣在一起?”
她实则是想探问陆松与傅鸣同来的缘由,然而也不敢直接问。
傅鸣的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里面翻涌着清晰的控诉与一丝...被她刻意忽略的委屈,看得她心头莫名一软,竟泛起些许愧疚。
等等——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竟能读懂傅鸣眼中这许多意思...
陆松迟疑地看了眼傅鸣,习惯性地回答长姐:“今日我休沐,去国公府寻傅大哥练功。练完后,因上回他推荐的兵书有几处我不太明白,便留在府中请教。”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打破了这要命的沉寂!
“嗯嗯嗯,后来呢?”陆青立刻重重点头,用眼神拼命鼓励他继续说下去。此刻只要有话头,能让她避开傅鸣那两道目光,说什么都行!
“后来,”陆松又瞄了眼身旁雕像般的傅鸣,“闲聊时,我便顺口提了句,说长姐您今日似乎约了沈姐姐,像是要去个祭礼什么的...而后傅大哥就说要来寻您,我便也跟着来了。”
他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偷瞄了眼陆青,有一丝心虚。
实则傅鸣当时的反应,可比他复述的要...激烈得多。
当他说完时,傅鸣脸上那和煦如春风的笑容瞬间僵住,紧接着,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阴沉得像是夏日暴雨前的天空,猛地站起身,只在原地焦灼地踱了半步,便从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着的低吼:“我知道那祖宗要做什么了!”
随即只匆匆撂下一句“松儿,你自己回去”,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陆松直觉此事定与长姐有关,便立刻打马跟了上来。
陆松浑然不觉气氛诡异,又将方才在温府门口的疑问抛了出来:“长姐,咱们侯府与温阁老家素无往来,祖母也已按礼送了奠仪。您为何还要特意与沈姐姐同去吊唁?”
傅鸣依旧抿紧唇线,一言不发,只用目光沉沉锁着陆青。
陆青被这话噎得一哽。
好哇,原来是这小子漏的口风!
手心隐隐发痒。
主要是亲弟弟,下不去手。
她用力闭了闭眼,一脸无可奈何。更要命的是,这问题叫她如何作答?
郁闷之下,她忍不住飞了个眼刀给傅鸣——都怪你!平白把这“为什么少年”带来添乱!
她这弟弟就是个“问题少年”,肚子里揣着无穷无尽的问题。若不给他个答复,他能念叨一路。
傅鸣接受到陆青那飞来的一记眼刀,唇角微撇,将目光从她身上缓缓移向身旁的陆松。“松儿,”他声线平稳,“你长姐与温府小姐,昔日在探芳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话语微顿,目光不经意般扫回陆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辨的调侃,淡淡道:“想来,此番过府,不过是循礼数,略作安慰罢了。”
答得不错!
这借口滴水不漏,陆青在心底暗赞一声。
她冲傅鸣眨了眨眼,唇边绽开一个带着几分狡黠与感激的甜笑,从善如流地接话:“对,傅大哥说得对,正是如此。”
傅鸣唇角终究没忍住,向上弯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随即迅速抿紧,只余眼底一点未及散去的无奈与纵容。
真是...险些被这丫头给气笑了。
天知道,当他从陆松那些零碎的语句中拼凑出真相时,心中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那一刻,他的心几乎要撞出胸腔!
此前见她收起那两块玉牌,他便已心生疑窦。只是上回送她归府夜色已深,加之...他尚未寻得时机细问。今日陆松一句祭礼,如同惊雷炸响——他立刻意识到,今日正是温谨祭礼的第三日,宾客稀落,时机刚好!
这丫头,她是要独闯温府!
她难道不知,温恕早已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吗?!
即便他放了无咎在旁护卫她,可万一有个闪失,又该如何是好?!
万幸,她安然无恙。
陆青觑着傅鸣阴晴不定的神色,眼波微转,抢先一步截住陆松的话头,嗓音刻意放得轻快:“都这么晚了,你们...都不饿吗?”
“不饿。”傅鸣的声音冷硬。
气都气饱了。
陆青悄悄吐了吐舌尖,换上一副期待的神情望向他:“上回你带我们去吃的那碗面,滋味甚好。不如今日再去一次?我是真有些饿了。”
她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刻意的甜。
听她软语温言地说饿,傅鸣立刻撩开车帘望了一眼,语气虽淡,关切却是藏也藏不住:“前方有家羊肉床子,锅烧面是一绝,你应未吃过。”
“好呀!”陆青水汪汪的大眼瞬间放光,她对傅鸣推荐的吃食向来深信不疑。
美食当前,足以抚慰她这一日积攒的惊悸、雀跃与疲惫。
傅鸣见她眉目舒展,一脸由心而发的灿然,心中残存的些许恼意终于彻底消散,只余一片柔软的纵容。
他终是没忍住,唇角高高扬起。
这丫头,真是他的祖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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