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的想法其实很实用。
很久之前市坊之间便传过赵太后的艳史,棠姬颇听过几个离谱的版本,其中早就有人说雍王秦臻并非其父庄襄王的血脉了。
他们说赵太后原本是赵国的女奴,因为相貌出众被商人姜文信选中,收到家中做了妾室,不久之后赵太后就怀有身孕——也就是后来的雍王秦臻。
姜文信是姜齐王室的后人,他的先祖是姬周的开国元勋姜子牙,被天子封到齐国,世镇于此。几百年前陈国的公子完因母国动乱逃离陈国,因其妻是齐国姜家的宗室女,所以便同妻子一同逃往齐国,在齐国定居。公子完的后人在齐国经营百年,最终发动政变,夺了齐国的王位。
因为齐国原本的王室是姜姓吕氏,公子完的后人是妫姓田氏,历史上将这场动乱成为“田氏代齐”。
在齐国被田氏占了之后,原本姜家的后人只能像百年前的陈国公子丸一样去别国谋生路,图谋复国。姜文信的祖辈也在列国中飘荡多年,到姜文信这一代在赵国做商人。姜文信也一直以复兴姜氏为己任,四处寻找发迹的办法。
他当时身份寒微,无法在赵国王室中搅弄风云,所以退而求其次,盯上了当时在赵国做质子的雍国王孙。
姜文信出钱出力,终于为这位雍王孙谋得了回雍国的机会,之后更是散尽家财想尽办法,为雍王孙争取到了储君的位置。
姜文信虽因拥立之功做了雍国的丞相,但是雍国在西北之地经营几百年,并不是他一朝一夕就可以控制的。
他很想像当年陈国公子完的后人一样夺了雍国嬴家的江山,但是也没有田家布局数百年的耐心,所以干脆另辟蹊径将自己怀了孕的爱妾送给雍王孙,好让自己的后代将来坐上雍国的国君之位。
之后这位雍王孙果然成了雍国的国君,死后谥号庄襄王。之后他来自赵国的爱妾成了雍国的太后,这个孩子作为庄襄王的长子也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庄襄王的王位,成了如今雍国的国君。
姜文信虽然直到现在都没有成功复兴姜齐之国,但他将雍国嬴家的血脉换了种,间接让姜姓吕氏的后人重新登上一国之君的宝座。
坊间还有传说说,赵太后对姜文信这旧情人余情未了,在丈夫庄襄王去世之后不愿安分守寡,仍然几次三番将姜文信约至宫中欢好。
可姜文信与赵太后年纪相差甚多,赵太后如今也才三十余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姜文信已经年过半百垂垂老矣,根本不能让赵太后满意。
虽然以往赵太后是姜文信的婢妾,姜文信是赵太后的夫主。但如今时移世易,两人的身份逆转,赵太后是君主之母,是当之无愧的君,姜文信虽贵为丞相,但在赵太后面前也是处于下位的臣子。姜文信虽身体不中用,但也不敢得罪赵太后,只能另外选取风华正茂的少年献给赵太后,好躲过自己这边抽人骨髓的苦差事。
姜文信为赵太后选取许多美貌少年,其中有一位少年体魄强健,身怀异禀可挑动车轮。最要命的是这少年也来自赵国,容貌气韵都与年轻时候的姜文信十分相像,终于成功收获了赵太后的芳心,让赵太后放过了姜文信。
这位来自赵国的俊俏少年,据说就是赵太后身边的近臣赵皑,也就是如今声名赫赫的长信侯——此人就连封号都与赵太后旧情人的名字十分相似,赵太后对旧人深情可见一斑。
这个故事固然逻辑缜密高潮迭起十分动听,但是棠姬并不太信。
因为她见过江丞相和那位长信侯,两人长得并不算相像。
雍王秦臻的父亲、祖父、曾祖……先辈往上数七八代都是极为精明能干的君主,其中没有一个傻瓜,怎会连血脉传承都搞不清楚,轻易让旁人骗过去?
庄襄王膝下也并非只有秦臻一个儿子,倘若他对秦臻的出身有半分怀疑,也不会将王位传给秦臻。
再者说,他们编这个故事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前些年楚国王室就有过一桩类似的事情传出来过,剧情走向跟这件事情基本没有差别。
楚国的那个故事是说,楚国的春申君黄歇在楚国极有权势,因为楚王迟迟没有子嗣,所以黄歇便选赵人李园的妹妹入后宅,临幸李园之妹使其有孕之后,再将李园之妹进献楚王。几个月后李园之妹果然诞下一男成为楚国的储君,之后的楚国王室都是黄歇的后代。
说来也巧,这个故事中作为奸诈丑角的李家兄妹,竟然也是赵国人。
棠姬都怀疑,是不是说书的先生在编造赵太后的风流韵事的时候懒得写新情节,所以直接将楚国的事情抄来用了。
但是市井众人就爱听这些猎奇刺激的事情,反而对这些事情的真假并不在意。
对于那些玩弄权柄的政客来说,这些王后、太后的风流韵事是极好的搅弄朝局的武器。毕竟自打夏朝的大禹王传位于自己的儿子夏启开始,历朝历代九州列国的王位都是父死子继,完全依从血脉进行传承。
倘若君主的母亲行为不检,妇德不修,君王被怀疑不是上一任君王的至亲血脉,那他继承王位的理由也变得不再正当。
对于君主的政敌来说,这是兵不血刃却能给他致命一击的最好方法,性价比相当高。
所以无论是雍国现在的赵太后,楚国的李太后,还是陈国最后一任国君夏子南的母亲夏姬,身上都背着一件又一件风流韵事。
倘若他们想在雍国境内挑起动乱,只需要将赵太后的情史告知雍王秦臻的对手即可。
他们根本不需要多么费力,简单整理一下市井中的传言,稍微润色,增加一些香艳细节,整个故事就会变得更加真实可信,流传度也会增加很多。
到时候除了雍王秦臻和赵太后,就连丞相姜文信和长信侯赵皑也会陷入舆论的漩涡。
倘若雍国君主的血脉传出有问题,原本作为雍国宗室首脑的秦臻会顷刻失去宗室亲族的支持。秦臻将不再是嬴姓秦氏名正言顺的大家长,反而会成为整个嬴姓秦氏的敌人。
秦臻虽是这个故事的核心,但传言来自于他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无法自证清白。唯一能证明他清白的赵太后守寡多年却身怀有孕,她无论怎么解释,只怕都难以得到大家的信任。
阿木同棠姬和老姚、老李等人沟通完想法,再次激动开口。
“此事若传扬出去,不仅六国埋藏的奸细暗桩会行动,就连他们老嬴家自己的兄弟叔伯也不会闲着。到时候秦臻腹背受敌,整个雍国肯定乱作一团。
庄襄王除了秦臻,膝下只有长安君一个儿子。长安君作为次子本无缘王位,得到这个机会必然不会毫无作为。我们若将手中精铁都交给长安君,让他用来武装自己封地的勇士,必然能给秦臻致命一击。
蒙傲是秦臻的亲信,他从齐国逃来雍国,除了秦臻之外再雍国毫无依仗。倘若秦臻这边出了事,雍国无人支持他继续东征,那韩国被围困的危机必解!”
阿木一边说着,又扭头观察了下棠姬的表情。
“确实。”棠姬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同阿木的观点。
不过她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提出了一些细节措辞方面的异议。
“秦臻为雍国之君多年,在长安城中也培植了一些自己的势力。虽然他的亲信主力都在东郡征战,但也不至于面对乱局毫无防守之力。长安君就算得了我们手中所有的精铁,武装了几万兵士,可也不见得能给秦臻‘致命一击’,大概率会是‘两败俱伤’或者‘同归于尽’吧!”
话说到这里,棠姬低下头苦笑一声,“当然,两败俱伤或者同归于尽的结局更好。对于我们来说,雍国越混乱,局势对我们就更有利。只不过……”
只不过长安君秦皦的性命大概会葬送于此。
长安君若因争权之事被杀,他的生母韩姬大概率也会被牵连,性命大概率也留不住。
棠姬一辈子渴望能有亲人陪伴,经历这些年的战乱动荡,她身边的亲人几乎死尽。她现在所知还存活于世的亲人,好像也就只有她的生母韩姬和同母异父的弟弟秦皦了。
她本以为自己努力这么久是为亲朋挚友挣一份生的希望,没想到实际上做的却是将血亲一个个逼上死路的事情。
怪不得阿木方才说起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吞吞吐吐,几次观察她的表情。
原来阿木是担心她会为了韩姬和秦皦变节,放弃与他合作在雍国制造内乱的事情。
老姚和老李也都偷偷观察着棠姬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棠姬同韩姬、秦皦的渊源,也清楚棠姬对亲人的珍视眷恋,不知道在这样的关头棠姬会作何抉择。
棠姬扭头看了眼满脸质疑的阿木,又看了看同样惴惴不安的老姚和老李,很清楚他们此时对她的不信任。
“怎么,你们担心我会叛变?”棠姬问道。
老姚和老李忙不迭摇头,可阿木却神情冷漠不置可否。
棠姬酝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但是你们不必过分担心。我虽然同韩姬和秦皦有血缘关系,但我同他们素无往来,也无情分,我真正的父亲和母亲都是正经的韩国人,他们一个死在了上党,另一个埋在了新郑。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首先是一个韩国人。我知道面对这样的事情一个韩国人应当怎么做。这样吧……这件事可以由我去做!给我三天时间,我会将赵太后的事情传遍整个雍王室,让长安君秦皦与雍王秦臻反目。”
棠姬虽然信誓旦旦,但老姚、老李和阿木明显都不太相信。
老姚小心试探道:“如果此事闹将出去,最好的结果是长安君杀掉秦臻成为新的雍王,他年纪韩国是自己的舅家,从此撤军,再不犯韩;可是如果结果不好,他也有可能会死。老板娘,你想清楚了吗?”
不等棠姬回答,阿木率先反驳。
“不可能。雍国现在是七国之中最强的国家,韩赵魏楚燕齐六国加在一起未必能抗衡一个雍国。这样的局势下,无论雍国的王是哪国的外甥外孙,他也不会放弃吃掉六国的心的。
生逢乱世,在利益权势的驱动下父子兄弟尚且互相残杀殴斗不休,你竟然还指望他们能为了外家表亲收起屠刀?这种事情你自己听着不觉得可笑吗?”
老姚垂下眸子,没敢再说话。
棠姬倒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老姚方才问她的话。
“老姚,我想得很清楚。事情闹将出去,雍国大乱,他们确实可能会死。但是事情不闹大,千千万万的韩国人还有我们大家,难道就能活吗?
所有人都能死,为什么唯独他们不能死?再者说秦皦他也不是韩国人了。他的身上流着雍国人的血,比起血脉存疑的雍王,他甚至有更名正言顺继承雍国君的血脉。大家早不是一样的人了。”
阿木听着棠姬的话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拿不准棠姬的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两个月钱棠姬知道她的养母去世于新郑肝肠寸断,不惜同他撕破脸也要离开雍国,言语中更是对韩王颇多怨怼,一点不像忠于韩王的样子。
若不是他拿她生母韩姬还在雍国的事情引诱规劝,她根本就不可能留在长安。
这才过去多久,韩国又排到她的生母韩姬前面了?
“这话是你真心的吗?”阿木追问道。
“是!我真心真意,天日可鉴。若有半句谎言,上天可叫我此刻毙命!”棠姬解释多遍,此时也有些烦躁,“师叔,我说的很清楚了。你若坚持不信我,我再同你说多少遍才有用呢?”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对大王有些……”阿木说到一半,剩下的话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他其实还是不太相信棠姬,在他眼里棠姬就是一个谎话连篇的人。可是这样严肃的场合,这样笃定的誓言,棠姬的态度确实不像信口胡说的样子。
倘若是在以往,他绝对不会用棠姬这样立场存疑的人。可眼下他手下确实是无人可用,也不得不同棠姬这样的攀扯。
眼下办法不多,他也只能勉强忍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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