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靖的声音不高,却瞬间让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再度凝固。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威压,让周围的士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霍启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他上前一步,挡在程之韵面前,声音都有些发颤:“父亲!您听我解释!程先生是……”
“你闭嘴!”霍靖厉声打断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锁在程之韵的身上,“我没问你。我问她。”
程之韵在心里冷笑一声。
她没有被这股气势吓住,反而从顾文珏和霍启的身后,不急不缓地走了出来,迎上了霍靖审视的视线。
“大将军说错了。”她的声音清脆,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不是来搅乱军营的,我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一个年轻女子,面对手握十万兵权的抚远大将军,竟然敢用这种口气说话。
霍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周身的煞气更重了几分。
程之韵却毫不在意,她伸手指了指身后那些被抬出来的士兵。
“大将军不妨亲眼看看。一个时辰前,这十位将士,在你们首席军医的诊断里,已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现在,他们都活过来了。”
她又抬手指了指另一边,那些已经能下地,正笨拙地用米汤喂食同伴的士兵。
“还有他们,上百人,之前上吐下泻,浑身抽搐,形同中邪。现在,他们也安稳下来了。”
“我用的,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伙房里最寻常的米汤。”
程之韵收回手,直视着霍靖那双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大将军,真正搅乱军营,让将士们命悬一线的,不是我送来的良药。而是长久以来,喂进他们嘴里的那些,连米汤都不如的毒物!”
“您该问的,不是我。而是该彻查,到底是谁,在用这些东西,一点点挖空您抚远大营的根基!”
他不是蠢人。
药材被换,良药变“毒药”,伤兵营大乱,参将联名上书……这一连串的事情,他早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局,会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用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当着全营将士的面,血淋淋地揭开。
他的视线从程之韵脸上移开,扫过那些明显好转的士兵,又落在了角落里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王军医身上。
答案,不言而喻。
“父亲,程先生说的没错!”霍启见状,连忙上前补充,“这些年我们从仓部司拿到的药材,一直都有问题!儿子早就跟您提过,只是……”
霍靖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的表情依旧冷峻,但那股针对程之韵的压迫感,却悄然散去了不少。
他的注意力,落在了程之韵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却渊渟岳峙的男人身上。
这个男人,一身寻常的布衣,却掩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清贵之气。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方天地,将所有的喧嚣和混乱都隔绝在外。
“你,又是什么人?”霍靖沉声问道。
顾文珏抬起头,与霍靖对视。
“在下顾文珏,一介白身。”他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听闻大将军治军严明,爱兵如子,特来南境,想在军中谋个前程。”
这番话,正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说辞。
霍靖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顾文珏?这个姓氏,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顾……”
“大将军。”程之韵忽然开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她将那块被布包着的肥皂重新举起,递到霍靖面前。
“我今日来,一为救人,二为生意。”
“这东西叫肥皂。它的用处,想必霍校尉已经跟您演示过了。”
霍启连忙点头:“是的父亲,此物去污之能,匪夷所思。比我们用的任何东西都强上百倍!”
尤其是霍靖,他作为主帅,太清楚非战斗减员对一支军队的伤害有多大了。
“我程之韵,可以为大将军提供源源不断的肥皂,和真正能救命的良药。”程之韵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商人才有的精明,“而我需要的,是大将军的庇护,以及,一个公道的价格。”
霍启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自己父亲一怒之下,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给砍了。
然而,霍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
他深深地看了程之韵一眼,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顾文珏,忽然,他笑了起来。
那笑声低沉而有力,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好,好一个来做生意的!”
霍靖大步上前,从程之韵手中,接过了那块肥皂。
他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股清新的桂花香让他精神一振。他用拇指摩挲着肥皂温润的表面,感受着那不同于任何物什的质感。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决定。
他转身,面对着整个伤兵营的官兵,高高举起了手中的肥皂。
“传我将令!”
“从即刻起,伤兵营所有事务,全权交由程先生处置。所有军医,兵士,皆需听从程先生调遣,不得有误,违令者,军法处置。”
他凌厉的视线扫过王军医,王军医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接着,霍靖的视线转向霍启。
“霍启,你即刻起,担任程先生的副手,她需要什么,你都必须在第一时间给她办妥。”
“是,父亲。”霍启大喜过望,挺直胸膛,大声领命。
最后,霍靖的视线,重新落回了顾文珏身上。
那探究的意味,比之前浓烈了十倍。
“你,顾文珏。”他沉声开口,“跟我来。”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朝着营外走去。
顾文珏对程之韵投去一个安心的示意,整理了一下衣衫,不卑不亢地跟了上去。
小院的危机,似乎就此解开。
程之韵看着霍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
“霍校尉,立刻派人封锁整个伤兵营,许进不许出!”
“将所有病人按照轻重缓急,重新分入不同营帐。重症者两人一帐,专人看护。”
“伙房立刻准备流食,除了米汤,再熬些易克化的肉糜粥,但切记,不可放任何调味。”
一道道命令,从她口中清晰地发出。
整个伤兵营,这台一度濒临崩溃的巨大机器,在她的调度下,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秩序和效率,重新运转起来。
而就在程之韵忙得脚不沾地时,抚远大营的主帅营帐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霍靖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盯着下方的顾文珏。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颤抖。
“令尊……可是前丞相,顾晏,顾大人?”
顾文珏没有半分意外,他平静地躬身行礼。
“正是家父。”
“砰!”霍靖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几上,那厚重的实木桌案竟被他拍出了一道裂纹。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顾文珏,眼眶瞬间就红了。
“你……你是顾相的儿子?你竟然还活着。魏忠贤那个阉贼,他不是说顾家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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