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炉子?
他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懂人心。
南境的冬天虽然不如北地酷寒,可一到腊月,那湿冷刺骨的寒风,一样能要了穷苦人的半条命。
每年冬天,抚远城外都有冻死饿死的人被抬走。
如果,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这种烧着黑石头,既能做饭又能取暖,还不呛人的铁炉子……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抚远大营治下的百姓,能安安稳稳地度过每一个冬天。
民心!
这两个字沉甸甸地砸在了霍靖的心上。
他治军,靠的是军法如山。他镇守南境,靠的是三十万大军。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让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他这个大将军的位置,才能坐得稳如泰山!
“好!好一个雪中送炭!”霍靖双拳紧握,激动得浑身都在轻颤,“就这么办!我们先卖炉子!等全城的百姓都用上了咱们的炉子,离不开咱们的煤,那紫玉薯糕还愁卖不出去吗?!”
他猛地一拍大腿,看向顾文珏:“文珏,你脑子活,这事儿你帮程先生一起盯着!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军中库房里积压的那些生铁,你先全部拉过来用!”
顾文珏拱手应下,心中却对程之韵的远见更多了几分叹服。
沉吟片刻,指了指那张图纸,“但这炉子一体浇铸,对匠人的手艺要求极高。军中铁匠营虽擅锻打,但于这铸造之术,恐怕……”
“这算个屁大的事!”霍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传我将令,把军中匠作营的管事钱老头,还有他手底下最好的几个铸铁师傅,全都给本将军叫过来!今天,他们就归程先生调遣!”
命令一下,效率奇高。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个须发半白,身板却依旧硬朗,满身都是烟火气和铁锈味的老者,就带着几个徒弟匆匆赶了过来。
“大将军,您老火急火燎地叫俺来,可是又有哪家的炮车坏了?”钱老头嗓门洪亮,一开口就带着一股子铁水的灼热气。
“少废话!”霍靖一把将程之韵画的图纸拍在他面前,“看看这个!能不能给老子造出来!”
钱老头一愣,拿起图纸凑到火光下仔细端详。他一看之下,那双浑浊的老眼就慢慢亮了起来,可随即,眉头又紧紧地锁成了一个疙疙瘩。
“大将军,这图画得是真精巧!设计这炉子的人,是个大行家啊!”钱老头先是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指着图纸上几个关键部位,连连摇头。
“但是,这玩意儿造不出来。”
“什么?”霍靖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
“大将军您看。”钱老头的手指粗糙,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他点着图纸上的炉身,“这要求一体浇铸,炉壁还这么薄,铁水一进去,不等流满整个模子就得凝了。就算侥幸成型,这么薄的铸件,冷却的时候一收缩,非裂开不可!这纯粹是糟蹋好铁!”
他身后的几个徒弟也纷纷点头,显然是认同自己师傅的判断。
“十次里能成一次,都算是祖师爷赏饭吃了。这得浪费多少铁料?划不来,太划不来了!”钱老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霍靖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仿佛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脸黑得能滴出墨来。他求助似的看向程之韵。
周围的兵士们也议论纷纷,看向程之韵的表情又带上了几分怀疑。
程先生虽然神,可这造炉子毕竟是钱师傅的看家本事,他说不行,那恐怕就是真不行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之韵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走到钱老头面前,客气地行了一礼:“钱师傅,您是行家,您说的问题确实存在。但晚辈想问一句,您铸造时,用的模具是什么?”
“自然是泥范。”钱老头理所当然地回答,“还能是啥?”
“那您用的泥,又是何种配比?”程之韵追问。
“这……”钱老头被问住了。他们做泥范,用的都是经验,取河边的细沙,混上黏土,用水和一和,感觉手感对了就行,哪有什么固定的配比。
程之韵笑了。
“问题,或许不出在铁上,而出在泥上。”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铁水冷却快,那是因为泥范散热太快。我们为何不想办法,让泥范‘保温’呢?铁水流动性差,那是因为泥范不够光滑,阻力太大。我们为何不能让泥范的内壁,像镜子一样光滑呢?”
“浇铸后容易开裂,那是内外冷却不均所致。若我们能在模具上,预留出一些特殊的‘通道’,让多余的铁水和气体有地方去,是不是就能大大减少开裂的可能?”
程之韵一连串的反问,说得钱老头和他的徒弟们全都愣住了。
这些说法,他们闻所未闻,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可仔细一想,却又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关键。
“这……姑娘,这怎么可能做到?”钱老头结结巴巴地问,语气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笃定。
“事在人为。”程之韵的自信,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钱师傅,我需要您和您的徒弟们帮我一个忙。按照我的方子,重新配制一批铸造用的泥沙。我们不求多,先试着浇铸一个看看效果。”
“这……”钱老头还在犹豫。
“听程先生的!”霍靖猛地一拍桌子,替他做了决定,“钱老头,你那套老手艺用了几十年了,也该换换脑子了!今天你就当一回徒弟,程先生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用坏的铁料,全都算我的!”
大将军发了话,钱老头再不敢有二话,只能硬着头皮拱手应下:“是,谨遵将令!”
接下来,整个西山坡下,又开辟出了一个新的工作区域。
程之韵按照系统图纸里关于“覆膜砂铸造”的简化版知识,开出了一个全新的“泥范”配方。
她让人取来最细腻的河沙,用大火反复烘炒,去除其中的水分。然后,又让人将黄黏土碾成最细的粉末,筛过好几遍。最后,她甚至还让人去伙房,讨要了一大桶烧菜剩下的、已经废弃的黑乎乎的桐油。
在所有人不解的注视下,程之韵指挥着匠人们,将滚烫的细沙、黏土粉和黑桐油,按照一个极为古怪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反复捶打搅拌。
那味道,又冲又呛,比烧煤还难闻。
但经过处理后的“泥沙”,却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质感。它不再松散,而是带着一种油润的粘性,握在手里,温热而细腻。
钱老头捏起一撮,放在指尖捻了捻,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最后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他这辈子都在和泥巴打交道,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泥”。
“开模!”
随着程之韵一声令下,匠人们用这批全新的“覆膜砂”,小心翼翼地制作出了第一套蜂窝煤炉的模具。那模具的内壁,在火光下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果然比寻常泥范光滑了数倍不止。
一切准备就绪。
高炉里的铁水已经烧得通红,发出骇人的热量。
霍靖、顾文珏,以及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将临时铸造场围得水泄不通。
成败,在此一举!
“开炉!浇铸!”
钱老头亲自掌勺,他大吼一声,和两个徒弟合力,抬起一勺翻滚着金色浪花的铁水,稳稳地对准了模具上预留的浇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钱老头死死盯着模具上另一个预留的“出气孔”。
按照程之韵的说法,只要看到有铁水从那个孔里冒出来,就说明整个模具已经被完全填满了。
就在一个年轻徒弟的脸都快憋紫了的时候,那出气孔中“噗”的一声,终于冒出了一股金红色的铁水。
“满了!”钱老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最漫长,也最煎熬的等待,冷却。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那套静静躺在地上的模具,它像一个即将分娩的母亲,体内正孕育着一个所有人都无比期待的新生命。
一个时辰后,模具的外壳已经从暗红色,冷却到了深黑色。
“可以了!”程之韵估算着时间,下达了指令。
钱老头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把大铁锤,对着模具的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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