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皓轩清了清嗓子回答：“我想着席上菜式都偏清淡，便带一份重口的回来，给大家换换口味。”
“换口味？”唐清羽微微倾身，语调渐冷，“据裴管家所言，今日宾客多是南方人，素不喜辛辣。裴大人自己也闻不得麻椒味——你买这道菜，到底是给谁吃的？”
“我……我自己想吃不行吗？”裴皓轩声音发虚，尾音微微发抖，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唐清羽不再看他，侧身转向一旁的莫掌柜：“这位裴大少爷，是你店里的常客？”
莫成连忙拱手：“回大人，裴少爷常与友人来小店小聚，算得上熟客。不过……”他顿了顿，语气谨慎，“他虽常来，却极不耐辣。有一回点了椒麻鸡，才尝一口便呛咳不止，脸都憋红了，连茶水都灌了好几杯。自那以后，再没点过这道菜。”
厢房内一时寂静无声。烛火轻晃，映得裴皓轩额角渗出一层细密冷汗。他低着头，脸色些许发白，那盘本不该出现的椒麻鸡，正一点一点，将他推入无法辩解的窘境。
唐清羽瞥了裴皓轩一眼，语气淡然，却字字含锋：“看来，裴公子今日这‘突发奇想’买下的椒麻鸡，恐怕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另有用途。”
她话音未落，萧煜已冷冷接上：“就当是裴公子自己想吃，那为何这道菜最后端进了柳氏的厢房内？”
他唇角微扬，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一道本不在宴客单上的菜，无缘无故出现在柳氏的厢房，然后她发疯扼杀亲生子——这些事都凑在同个时辰，裴公子，你觉得这是巧合？”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裴皓轩声音发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晚生不过买了只鸡，怎就跟继母发狂扯上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查了才知道。”唐清羽继续发问，“请裴公子先回答，这道椒麻鸡怎么会在裴夫人房中？”
裴浩轩擦了擦额上冷汗，结结巴巴回答：“继母老家在川蜀一带，她喜欢……喜欢吃麻辣的。所以……所以……”
唐清羽更加狐疑：“裴公子，你最开始说是为宾客加的菜，之后说是自己想吃，现在又改口是为裴夫人买的，如此有悖前言，实在很难令人信服？”
“实不相瞒，只因晚生前些时候与继母发生龃龉，为了缓和关系，才趁着小弟的满月酒，订了一只椒麻鸡给她，以此赔罪。只是怕大人见疑，才不敢说出实情。”
说话间，裴浩轩转头看了裴青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唐清羽再问：“你把椒麻鸡送到裴夫人房中以后，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之后我去后院，看了看母亲的牌位。”裴皓轩低声答道，“母亲去得早，今日是小弟的满月，我想去告诉她一声，让她在天之灵也高兴高兴。”
“去了多久？”
“大概……一柱香的时间。”
“可有证人？”
“没有。”裴浩轩摇头，回答得干脆，可眼神却不断闪躲，不敢与唐清羽对视，像是怕被看穿什么。
唐清羽正欲再问，裴青云突然一步跨出，挡在裴皓轩身前，脸色铁青：“唐提刑！小儿年少，买只鸡而已，或许言语有误，但绝无恶意。这终究是我裴家的家事，还请大人高抬贵手，不必深究！”
“家事？”唐清羽眉梢一挑，语气陡然转冷，“裴大人，我再提醒你一次——这里死了人，是命案！查验线索，是提点刑狱司的职责，不容推诿！”
“可皓轩与此事毫无瓜葛！”裴青云声音陡然拔高，眼中怒意翻涌，“我夫人本就有心悸旧疾，时常头晕神昏，今日定是旧病复发，才会一时失控！唐提刑不查病因，反倒揪着一道菜、一个孩子不放，莫非是想借题发挥，立威压人？”
他目光一凛，冷笑数声：“还是说，提刑觉得我裴家失势，如今好欺负了？”
裴大人言重了。”唐清羽神色未动，语气平静如水，仿佛那句羞辱不过拂过耳畔的一缕风，“我办案只依律法，只循证据。谁有疑点，便查谁，不看身份，不论出身。令郎言行多处不合常理，我自当问个清楚——这是职责，不是刁难。”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寻衅！”裴青云怒目圆睁，声音陡然拔高，“不过是个仵作出身，如今刚坐上提刑官的位子，便想踩着我裴家立威？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此言一出，众人都当场怔住。
衙役们垂首屏息。裴皓轩更是浑身一震，脸色煞白，万万没想到父亲竟会当众揭人短处，撕破脸如此彻底。
唐清羽却依旧站得笔直，唇角甚至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清冷而从容：“裴大人若认为本官查案不公，大可具本上奏，御前弹劾。但在真相大白之前——”她目光一沉，“任何人，都无权阻挠公务。”
“你！”裴青云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直指她面门，却一时语塞，竟被这滴水不漏的回应堵得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萧煜上前身形一挡，将唐清羽护在身后半步，声音冷如冰霜：“裴青云，唐提刑奉的是天子诏令，执的是国法纲纪，岂容你当众羞辱？若再出此狂悖之语，干扰查案，便是抗旨不遵——这四个字，你担得起吗？”
“抗旨”二字如惊雷炸响，字字千钧。
裴青云浑身一震，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嘴唇翕动，似还想争辩，可抬眼对上萧煜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唐清羽不再看他，缓步上前，目光落回裴皓轩身上。
“裴公子，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裴皓轩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父亲，又望向唐清羽，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低垂眼帘，摇了摇头。
唐清羽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不肯松口，便对衙役道：“将裴皓轩带回提点刑狱司，仔细问话。”
“是！”捕快应声上前。
“慢着！”裴青云再次阻拦，张开双臂挡在裴皓轩面前，“唐提刑，你不能带皓轩走！有什么话就在这里问！”
“裴大人这是铁了心要阻拦？”唐清羽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只是不想提刑查错了方向！”裴青云梗着脖子，“皓轩他饱读诗书，为人正派，本官不信他会做出丧德败行之事！提刑大人问话可以，但要拿人，需有刑部公文，更要拿出确实证据，否则就是以权压人，本官不服。”
唐清羽看着态度坚决的裴青云，又看了看躲在父亲身后、眼神躲闪的裴皓轩，心中疑窦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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