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再折返回宫城内。
从宫门口到坤宁宫的路似乎格外长。
引路的内侍一言不发,只是脚步匆匆地赶路,时不时回头提醒婉儿:“请医正这边走。”
婉儿紧随内侍身后,脚步急促的听见自己裙裾摩擦的细微声响。
宫墙一道接着一道,红墙黄瓦透着些许的威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婉儿边走边在心里快速盘算。
皇帝让她去给皇后诊病,这绝非简单的诊病,或许是试探,更或许是……一个陷阱。
坤宁宫的飞檐已在望,殿宇比别处更为华丽,宫人也更多,然而个个都屏声静气,以至于行走都不敢发出声。
内侍在殿门外止步,回身对婉儿道:“医正稍候,容我先入内通禀。”
“公公请便。”婉儿点了点头。
稍等了一阵,只听从殿内传出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娇纵的女声:“让她进来。”
婉儿定了定神,捋了捋衣衫,然后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殿内。
殿内熏香浓郁,与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格格不入。
婉儿款步行至殿中央,略向上看了看。
只见一个身着正红宫装,云鬓金钗,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斜倚在凤榻上。
此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后李碧鸳。
婉儿在一瞥间发现皇后脸颊瘦削而苍白,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锐利得很,正上下打量着婉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婉儿依例向皇后行跪拜礼。
“民女周婉儿,叩见皇后娘娘。”
李碧鸳没立刻叫她起来,而是自顾自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地吹着着茶水表面的浮叶。
婉儿微低着头,等候她发话。
李碧鸳呷了一口茶,然后又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盏,微抬眼皮朝跪在殿中央的婉儿审视了一下。
半晌方听她开口道:“好一个周婉儿,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你。”
婉儿仍跪着,却立起了身,看向李碧鸳,与她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只这一撞,婉儿已从李碧鸳的眸子里看出了她内心暗藏的不善。
紧接着,李碧鸳又慢悠悠地道:“听他们说你不但医术高明,而且长相出众,在本宫看来,你这模样……倒也算周正。”
这话听着是夸赞,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品评意味。
婉儿波澜不惊地道:“皇后娘娘谬赞。”
“起来吧!”李碧鸳终于说出了这句。
“本宫这身子不爽利有些日子了,太医院那群废物,开的药吃了也不见好。”
说着,她将手腕搁在引枕上:“你来给本宫瞧瞧。”
婉儿上前,在她榻前的绣墩上坐下。
她将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皇后的手腕间,感觉皇后的脉象浮滑,肝气有些郁结。
绝非什么重症,倒更像是心思过重,饮食不调所致。
婉儿垂眸细诊,能感觉到皇后的目光一直钉在自己的脸上。
李碧鸳急不可耐地问:“如何?”
“皇后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婉儿轻轻收回手,“只是肝气略有郁结,想必是思虑过多,加之饮食不慎,伤了脾胃,民女给您开一剂疏肝和胃的方子,吃药静养几日便可好。”
李碧鸳轻笑一声,收回了手。
“都说你周婉儿是神医,怎么说出的话,和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一个调调?”
她忽然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分明带着刺:“本宫听说你刚回京就闹得满城风雨?连太医署的官员都让你给顶撞了?”
“果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婉儿心说。
但她神色不变:“民女岂敢?民女只是依律行事,怎敢顶撞官员?”
在宫女服侍下,李碧鸳慢慢靠回软枕。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本宫还听说你在南方……结识了不少江湖中人?看来周大夫的交游很广泛嘛!”
她特意在“江湖中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婉儿心头雪亮:皇后对她回京前后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民女行医济世,难免会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婉儿表现的不卑不亢,“不过是为治病救人,民女别无他意。”
“好一个别无他意!”李碧鸳猛地一拍榻边小几,茶盏哐当作响,“周婉儿,你少在本宫面前装糊涂!”
她站起身,一双三角眼微眯瞪着婉儿,显得阴霾凶狠。
“你一个女郎中,不安于闺阁女工,却整日抛头露面,与一些不三不四的匪类结交,煽动蛊惑别有用心之人诽谤忠良,你究竟想干什么?”
见皇后发怒,吓得殿内宫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噤若寒蝉。
婉儿依旧坐着,仰头看着盛怒的皇后,她的心异常地平静。
“娘娘息怒。”婉儿缓缓起身,向皇后略施一礼道:“民女所为,上不负天恩,下不负黎民,若娘娘认为民女有罪,治罪便是,民女甘愿领罚。”
李碧鸳死死瞪着婉儿,胸口不断起伏,显然被她气的不行。
殿内静的即使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
婉儿挺直脊梁,微微颔首,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半晌,皇后忽然又笑了,只是那笑声冰冷彻骨。
“啍啍!好,你很好……”
她坐回榻上,挥了挥手:“你退下吧!开的方子……留着你自己用吧!”
皇后这分明是在拒绝婉儿的诊治,这更印证了婉儿的猜测。
“民女告退。”婉儿躬身,一步步退出大殿。
直到她走出坤宁宫很远,皇后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仍黏在她的背上。
……
落英缤等在宫门外,见婉儿出来,忙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皇后没为难你吧?”
婉儿轻轻吐出一口气:“皇后……凤体康健,只是火气大了些。”
闻言,落英缤豁然一笑:“哈哈,看来你不怎么受皇后待见哦!”
婉儿回头望向身后那重重宫阙:“她不是不待见我,她是不待见任何可能动摇她父亲地位的人。”
马车驶离皇宫。
婉儿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与皇后的第一次交锋已然透着凶险,皇后明着是召她诊病,实则是给她下话来了。
……
马车行至半路,忽然停下。
落英缤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前面有麻烦了。”
“哦?”婉儿不禁心惊,忙掀开车帘一角往前方看去。
只见街道上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将她回医馆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推搡着一个老农,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菜叶和装菜的竹筐。
“不长眼的东西!惊了我们的马你赔得起吗?”一个锦衣汉子正指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骂道。
那老者跪地哀求道:“大老爷行行好,小老儿不是故意的……”
婉儿目光一凝,落在那锦衣汉子身后的马车上,上面绣着一个“李”字。
看来是李涣成府上的马车。
“还管一管不?”落英缤问道。
婉儿放下车帘:“绕道吧!迟早得管,但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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