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宫里来了人。
他们来接婉儿进宫,去见皇后李碧鸳,领队的依旧是昨日那个嬷嬷。
见到婉儿,那嬷嬷微笑道:“周医正,娘娘正在坤宁宫等着你呢!咱们须得快些才是。”
婉儿默然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便提着药箱上了轿。
……
进入宫城后,轿子直接抬往坤宁宫外。
到了宫外的丹墀上,嬷嬷隔着轿帘道:“娘娘正在礼佛,请医正下轿在此稍候。”
“好!”婉儿低声应道,然后下了轿。
然而她这一等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初夏的阳光虽不甚灼人,但站在太阳地里晒半个时辰的滋味还是不好受的。
婉儿静静站着,心中怒骂道:“好一个刁蛮皇后,这是故意戏耍我呢!”
终于,嬷嬷再次出现了,她朝婉儿道:“娘娘宣召,请周医正入宫。”
坤宁宫内,檀香浓郁得有些呛人。
李碧鸳今日未施脂粉,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正倚在软榻上翻看经书。
见婉儿进来,她放下经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周医正来了?快赐座。”
李碧鸳的态度亲切得令婉儿感到意外,甚至有些不适应。
她不晓得皇后这是唱的哪一出。是软硬兼施的拉拢?还是幡然悔悟后的态度软化?甚或是口蜜腹剑的阴谋?
但不管是哪一种,婉儿都决定先配合她往下演着看。
宫女搬来一个绣墩,放在距软榻一步之遥的地方。
“多谢娘娘赐座。”婉儿施礼谢过,这才在绣墩上坐下。
坐下后,婉儿假意夸道:“娘娘今日气色好了许多。”
“是啊,昨日吃了你开的药,夜里睡得安稳多了。”李碧鸳的语气显得很柔和,“说起来,还要多谢你。”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
“本宫听说,你昨日出宫时脸色很不好看?可是因为本宫让你受了什么委屈?”
对于皇后的明知故问,婉儿心中警觉起来。
“娘娘多虑了,昨日是民女自己身子不适,与娘娘无关。”
“那就好。”李碧鸳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本宫早就知道周医正是个懂事的人。”
她放下茶盏,对身旁宫女吩咐道:“去把内务府新进的那两匹云锦拿来。”
宫女很快捧上两个锦盒。
打开的瞬间,连见惯世面的婉儿也不禁暗自赞叹。
只见那两个锦盒中,其中一个盒中是一匹雨过天青云锦,另一盒中是一匹月白如练云锦。
那两匹锦缎在斜射入殿的光线下显示着柔和的光泽,的确是云锦中的极品货色。
李碧鸳轻抚了一下云锦缎面,语气柔和道:“这是江南进贡的东西,一年也就得这么几匹,本宫瞧这缎面更配你的气质。”
她看向婉儿,目光慈和得像是在看自家妹妹,但在婉儿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民女哪能配得上这上好玩意?依我看,娘娘的高贵气质最配这缎面,天下除了娘娘,谁也配不起这极品的东西!”婉儿虚情假意地恭维道。
皇后微眯三角眼笑道:“呵呵,你就不要推辞了,回去用这料子裁身新衣裳,三日后宫中夜宴时穿来让皇上和本宫都瞧瞧。”
“这……”婉儿显然无法再推却,只好起身向皇后施礼:“娘娘厚爱,民女愧不敢受。”
“这有什么不敢受的?”李碧鸳笑意更深,“听说去年你救治永泰公主有功,昨日又为本宫调理身体,这两匹云锦你受之无愧。”
她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是不是……周医正看不上本宫的赏赐呀?”
这话已说的极重了,婉儿只得垂首:“民女岂敢?”
“那就收下。”李碧鸳将锦盒往前推了推,“务必裁制新衣,三日后本宫要亲眼看看。”
“是。”婉儿接过锦盒。
指尖触到缎面的瞬间,她微微一怔。
这锦缎触手油润冰凉,似乎与她在江南见识过的上品云锦的温润质感略有不同。
在殿内浓郁的檀香味之中,这两匹云锦隐隐散发着一丝甜腥气。
婉儿感到疑惑,但她暗压住内心的疑惑,谢恩道:“民女叩谢娘娘恩典。”
……
从坤宁宫出来时,时辰不觉已近午时。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刺目。
婉儿站在丹墀上,抬手遮挡刺目的阳光,眯着眼看向眼前的台阶,正要迈步下去时,一个小太监突然从旁边跑过,一下撞在她身上。
“哎哟!”小太监惊呼一声。
婉儿也是一惊,差点被撞倒。
那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帮她扶住锦盒:“奴才该死!冲撞了医正!”
婉儿站稳身子,这才看清那小太监清秀的脸庞。
只见他眼神慌乱,而他的手指却极快地在婉儿掌心划了一下,随之一个纸团便到了婉儿手心。
婉儿心惊,但不动声色地收拢手指:“我没事,公公没事吧?”
小太监连连摇头,然后便快步跑开了。
婉儿抱着锦盒往出走,直到转过宫墙确认四周无人时,她停下脚步,忙展开纸团去看。
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云锦虽华美,切勿在潮热时贴体。”
那小字字迹清峻,笔锋内敛。
婉儿认得出,这是听风吟的字。
她的心头不禁微微一颤,忙收起纸条,紧握于手掌之中。
听风吟的留言是说在身体出汗潮热时不能接触这云锦,说白了,这云锦上有蹊跷。
她低头看向怀中的锦盒,眼神渐冷。
回到白玉堂时,已是午后。
周慎行见她抱着两个锦盒回来,不禁有些诧异:“婉儿这缎面是……你新买的?”
“是皇后赏赐的云锦。”婉儿将锦盒放在桌上,“让我裁成衣裳,三日后宫里夜宴时穿着去。”
周慎行脸色一变:“皇后态度转变的这么快?她究竟想……干嘛?”
“兄长不必担心。”婉儿神色平静,“帮我取些药材送到静室来。”
说着,她在纸上列了几个药名,都是些清热解毒之物。
周慎行虽不解,还是立刻去准备了。
婉儿抱着锦盒走进静室,关紧房门。
她先取出一匹月白云锦,铺在桌上。
指尖轻轻抚过缎面,然后取出一根银针,在缎面不显眼处轻轻一刮。
针尖果然沾上了一些细微粉末。
她将粉末轻轻抖入茶盏中,又往里加入了几滴自制的药液。
盏中清水渐渐变成了淡蓝色。
“是缠丝萝!”婉儿暗惊。
缠丝萝无色无味,遇体温蒸腾吐与龙涎香混合,便会慢慢渗入人的肌体,从而让人产生精神恍惚的症状,天长日久便会心智受损。
“好阴毒的手段!”婉儿暗忖。
假如三天后她穿着这身衣裳去宫里赴宴,只要在满是龙涎香的大殿里待上一个时辰,人便会渐渐失态。
“君前失仪?这不是藐视帝王是什么?”婉儿心道。
她知道,这个罪名足可让她万劫不复。
婉儿眼神冰冷。
她取来剪刀,在云锦的边角处剪下一块方寸大小的布料,然后将其放入一个特制的锡盒中,密封起来。
“这是证据,我迟早拿这和你算账!”婉儿恨恨道。
最后,她将剩下的云锦全部浸入早已准备好的药水中,褐色药汁很快便浸透了云锦。
须臾,一丝极淡的甜腥气从水中慢慢升起,随即又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半个时辰后,她将锦缎取出,用清水反复漂洗几次。
等晾干展开时,那两匹缎面光泽如新,而那丝不自然的油润感却已消失殆尽,触手的感觉也恢复了云锦应有的温润质感。
婉儿将祛毒后的云锦晾在架上。
她看着那流光溢彩的缎子,忽然想起听风吟那张纸条。
他什么都知道,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她。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正在消散。
她不自觉地望向听府的方向:“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在担心我能否识破这毒局?”
她轻轻摩挲着那个锡盒:“皇后娘娘,你这份厚礼我收下了,这场戏我要奉陪你演到底,就看你三日后怎么往下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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