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来稻穗的清香，裴织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珠钗刺破皮肤，手指摁在伤口上的灼痛，似乎还残留在心口处。她迅速垂下眼帘，遮掩眸中翻涌的情绪。
“谢却陵，若假以时日你不愿与我纠缠，一纸和离书放我离开，好不好。”她再次抬眼时，眼中是往日的平静。
辨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石姑娘，我家小姐跟林兄弟在商量正事，请容我先通传。”
“哎呀，你们真麻烦，我找她也是正事！”石见微踮着脚，只看到裴织阑和谢却陵并肩的背影。
裴织阑转过头，扬声让辨玉放人。石见微难得乖顺地坐在裴织阑身边，并未张牙舞爪，也未曾出言不逊。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想过了。如果能下山，我想当一个行侠仗义的女侠。”石见微将鞭子抱在怀里。
石见微的声音脆生生，带着少女的憧憬。她的眉眼间，是桀骜与意气风发。
裴织阑愣了一瞬，田埂边便也安静了一瞬，一时间只剩下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为什么想当女侠。”裴织阑顺着石见微的话，轻声询问。
石见微的眼中闪着光彩，她的向往毫不遮掩：“女侠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听就很厉害！”
“那林榷兄弟呢？你待如何？石姑娘，你待他当真是喜欢吗？你年岁尚小，将少时的其他感情认作喜欢，是常事。”裴织阑静静地听着，转而换了一个问题。
石见微望向谢却陵那边：“沈三叔说，喜欢一个人会想要一直一直跟他在一起。我思考你的问题时，并没有想到他。”
田地里的蚂蚱跳到裴织阑的手背上，小小的一只碧绿色并不显眼。
“顾二叔说过，强扭的瓜不甜。爹爹说，他这一生苦，我要甜一些才好。”石见微捉过那只蚂蚱，放在掌心拨弄。
天边飞来一只蜻蜓，墨色的小点落在裴织阑的手背。
“我爹已经说过我了，之前是我口不择言冒犯了你们，我是来道歉的。”石见微认真的神色不作假，她将蚂蚱放回田间。
她的剖白没有精雕细琢的词藻，有的只是少年意气的赤诚。
裴织阑看着消失在稻穗间的蚂蚱，语带笑意：“你既唤过我一声裴姑姑，我又怎么忍心苛责你。这一句道歉，我接受了。”
闻言，石见微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是一派张扬：“那顾二叔和林榷兄弟你更喜欢哪一个？虽然林榷兄弟很好，但我顾二叔也不差！”
裴织阑怔住，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谢却陵。她在他的眼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清浊哥哥与我而言，是亲如兄妹。我家子嗣稀少，儿时清浊哥哥照顾我许多。”裴织阑拢过那只蜻蜓，随手放到谢却陵手中。
而谢却陵于她而已，是乍破的天光。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读书人弯弯绕绕多，看着就头疼。”石见微站起身，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泥土，“我走啦，让沈三叔多多讲些山下的事情。”
天边吹来的风，拂过裴织阑和谢却陵交握的双手。
“王爷，若沈算能来替我们经营王府的铺子，岂不是能增加不少盈收？”裴织阑的眼中，闪过狡黠。
谢却陵也跟着轻笑：“王妃此计甚妙，有本王能帮衬之处，来寻本王即可。”
“是，多谢王爷。趁着现在石姑娘也在，拿下沈三定是轻而易举。”裴织阑兴致冲冲的起身，提着裙摆快步走向辨玉。
沈算摇着从顾清浊那里抢来的扇子，在藤椅上纳凉，好不快活。
石见微在一旁嗑瓜子，听沈算讲述山下的趣事。
“四妹啊，什么事？”沈算笑眯眯地望向裴织阑，神情谄媚，像是看到了财神爷。
裴织阑过去落座，优雅地端盏，不急不缓地吹着热茶。
“是来与三哥谈生意。”裴织阑笑得一如往常。
沈算来了兴趣：“这次又是什么好生意？快说给三哥听听。”
“三哥也知道，我家大业大。现下缺一个管事的，不知三哥意下如何？这待遇嘛，肯定是亏待不了的。”裴织阑慢悠悠地喝茶。
沈算啪地一声合上扇子，从椅子上坐直：“四妹，你这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让我去给你打工？这跟让我卖身有什么区别！”
“诶～三哥这话说的，小妹这是信任三哥，才来寻三哥谈这桩生意。我手中的产业有我的嫁妆、有我夫君的、有我外祖柳家的，有我祖父裴家的。若将来做起来，你得个皇商之名也未尝不可。”裴织阑拨动桌上的算盘，一下一下的极有节奏，循循善诱。
沈算的脸上出现动摇，商人穷尽一生最大的成就莫过于皇商。若能摆脱这匪贼的骂名，还有望得皇商之名。
“沈三叔，什么卖身不卖身的？裴姑姑是好人，又不会害你，你就答应了呗。”石见微咔嚓咔嚓地嗑瓜子，含糊不清的劝着。
沈算瞪一眼石见微。
石见微搁下瓜子：“你瞪我干啥！我又没有说错，三叔你明明自己就想答应，还要扭扭捏捏的！你连顾二叔都不如，顾二叔虽然文绉绉的也很烦，但从来不会这样婆婆妈妈！”
“四妹这话说的，三哥岂是这等追名逐利之辈。”沈算一把抢过算盘，话到嘴边打了个转，“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四妹相求，三哥哪有拒绝的道理。”
“三哥大义。辨玉，去取三哥的笔墨纸砚来。”裴织阑扬声吩咐。
不多时，辨玉从沈算的书房拿来纸笔。
裴织阑提笔写下契书，从袖中拿出那把匕首，在大拇指划出伤口，红色的指印画押留于契书末的签名上。
她将契书递给沈算，而后收起匕首。
“四妹你这事闹的，三哥又不会跑，还写什么契约。”沈算咬牙切齿的将拇指放在唇边，在他的名字上摁下指印。
“卖身契！”石见微指着裴织阑收起来的那张纸。
沈算抓起一块糕饼塞在石见微的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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