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回笼，仿佛那发生车祸就在昨日。
欧叶抚了抚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尽量不去想这些糟心的事儿。
殿内。
墨时庭捻着判官笔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住。
堆积如山的请魂书散发着幽幽蓝光，映着他万年冰封的侧脸。血色的眸子看似专注地扫过一行行亡魂名录，神识却早已穿透层层叠叠的文书，牢牢锁在了门外回廊那个越走越沉、几乎要把“丁级工装”拖进地砖缝隙里的身影上。
那股子低气压，又沉又闷，还裹着破庙里带回来的尘灰和腥冷味儿，比忘川河底捞上来的水草还缠人。方才书房里那场石破天惊的摊牌，她吼得声嘶力竭，吼完却像被抽干了魂儿，灰溜溜地退出去，连门都忘了带紧。
不是咋咋呼呼要假期，不是炸毛控诉他坑爹，甚至连那套“假期储蓄罐”理论都没力气搬出来。就那么……走了。
墨时庭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判官笔尖一滴浓得化不开的墨，“啪嗒”一声，滴落在刚批好的“准予轮回”四个字上，氤开一小片深黑的污迹。
他盯着那团碍眼的墨渍，指尖微动，污迹瞬间消弭无踪。但心头那股子被那抹灰扑扑背影勾起的莫名烦躁，却像忘川河底的淤泥，搅动了一下，又沉沉淤住。
风璟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门口，垂首待命，扑克脸上纹丝不动。
墨时庭没抬头，目光落在虚空，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备辇。”
风璟万年不变的眼神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备辇？这个时辰？殿下不是向来嫌那玩意儿华而不实耽误他走路看风景……或者找个犄角旮旯研究新菜谱吗？
“去……星陨台。”墨时庭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这反常的举动，但语气依旧平板得像在念生死簿。
星陨台？风璟眼底的微澜瞬间平复。明白了，又是那位小实习生的原因。他无声领命，身形如烟般消散。
欧叶正耷拉着脑袋，机械地在冥宫冰冷的回廊里“擦地”。脑子里翻江倒海，一会儿是现代出租屋里冰冷的剩饭，一会儿是破庙倒吊鬼黑洞洞的眼窟窿，最后定格在墨时庭那句“送你回去”后，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声嘶力竭的“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完犊子，底裤都掀了。
她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犄角旮旯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去，最好还能顺便挖个坑埋了，让冥界这堆破事儿和前世那滩烂泥都见鬼去。
“嗖——”
一道裹挟着浓郁冥气的黑色旋风毫无预兆地停在她面前，吹得她灰扑扑的“丁级工装”猎猎作响，差点把她掀个跟头。
欧叶被风呛得咳嗽了两声，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就感觉胳膊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拽住！那手指冰凉刺骨，力道却大得惊人，活像被冥铁铸的镣铐锁住！
“呜哇！谁啊？！抢劫啊？！冥界治安这么差了吗？！”欧叶吓得魂飞天外，下意识就要掏她那把“玩具级”桃木小剑。
“聒噪。”墨时庭那清冷得自带冰碴子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欧叶猛地抬头，对上了那双居高临下、血色幽深的眸子。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拽着她的胳膊，像拎着一只炸了毛但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鸡仔。
“墨...墨时庭？”欧叶懵了，cpU当场死机。这唱的是哪一出？秋后算账？还是觉得“珍馐猪”养肥了可以下锅了？她下意识瞄了眼自己胳膊——嗯，好像也没几两肉啊？
墨时庭拽着她，身形一晃！
“啊啊啊——慢点慢点！我腿要断了墨时庭！工伤！这算工伤！”欧叶只觉得眼前景物瞬间拉成模糊的光带，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自己杀猪般的惨叫。那感觉，比坐墨时庭牌的“滚筒洗衣机”专线还要刺激一百倍！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绑在火箭上的破布娃娃，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扒拉住墨时庭的袖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甩出去，魂飞魄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许是一万年，那股撕扯的力道终于停了。
脚底板重新触到坚实的“地面”，欧叶腿一软，差点直接给跪了。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感觉自己的魂儿还在后面追，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呼……呼……墨时庭……下次……打个招呼行不行……”她气若游丝地控诉。
墨时庭没理她，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袂在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凉湿气的夜风里轻轻拂动。
欧叶喘匀了气，这才直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一看，她瞬间忘了抱怨，嘴巴微微张开，杏眼瞪得溜圆。
脚下是一片极其开阔的、泛着幽冷玉白色光泽的平整石台。石台边缘没有任何护栏，仿佛直接悬于无垠的虚空之上。而头顶……
不再是冥宫那亘古不变的昏黄穹顶，也不是人间污浊的雾霾天。
是夜空！
一片浩瀚、深邃、纯净到令人心悸的墨蓝色夜空！
无数星辰如同被打碎的、闪烁着冷光的钻石，密密麻麻地镶嵌其上。它们并非人间所见的微弱星光，而是异常清晰、明亮，仿佛触手可及。巨大的星云如同晕染开的、流动的彩色墨迹，在深蓝的幕布上缓缓旋转、流淌，散发出梦幻迷离的紫红、幽蓝、银白的光辉。一条由亿万星辰组成的、璀璨夺目的光带横贯整个天幕，那是忘川河水在遥远天际的倒影——冥界的银河。
没有月亮，但这片星空的亮度，足以清晰照亮整个星陨台。
夜风带着冥界特有的、微凉的湿气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彼岸花暗香，吹拂过欧叶的脸颊，吹动她额前细碎的刘海。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如果灵体有心跳的话）在耳膜里鼓噪。
“这……这是哪儿？”欧叶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带着震撼后的微颤。她从未想过，死寂的冥界，竟藏着这样一片惊心动魄的星空。
“星陨台。”墨时庭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介绍一个寻常景点，“忘川尽头，冥界之巅。星辰碎屑沉降之地。”
他微微侧首，血色的眸子在星光下显得不那么冻人，倒映着流转的星云，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他目光落在欧叶那张写满了震撼、暂时忘却了所有阴霾的小脸上，片刻，又移开，投向那片无垠的深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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