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分配给自己的那个临时小隔间，雷昊躺在床铺上，却感觉不到一丝睡意。
身体是疲惫的，伤口也在持续散发着隐痛，催促着他尽快进入梦乡修复自身。
但大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撬开，异常清醒，里面反复回放着白天的画面——苏离紧锁的眉头，指尖微弱的蜷缩，温瑶姐确认时激动的声音，以及他自己那擂鼓般无法抑制的心跳。
“她动了…她真的动了…”
“意识可能在活动…”
“积极的迹象…”
这些话语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在他胸腔里持续燃烧，驱散了夜晚的寒意，也驱散了睡意。
他不敢睡，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那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就会减弱一分，他怕错过任何可能的消息，哪怕理智告诉他，温瑶姐答应过，有变化会立刻通知他。
他就这样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那片模糊不清、布满陈旧污迹的天花板，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外面一切细微的声响。
夜晚的基地并不算完全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巡逻队规律的脚步声，更远处还有夜间作业区域传来的微弱机械轰鸣，但这些规律的声音反而衬托出他这个小空间的寂静和内心的焦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他不知道现在具体是几点，只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窗户外透进来的月光都偏移了一大截。
就在他翻了个身，试图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数羊的时候，一阵不同于往常的、略显嘈杂喧嚷的声音由远及近，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夜的沉寂。
起初是几声模糊的呼喊，听不真切。紧接着，脚步声变得密集起来，似乎有不少人正在朝着某个方向奔跑，其中还夹杂着压抑不住的、带着惊喜的议论声。
“……真的吗？！”
“……醒了！真的醒了！”
“指挥官醒了！”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中了雷昊，他猛地从床铺上弹坐起来，动作快得甚至牵扯到了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他却浑然未觉。
醒了？苏离醒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所有的疲惫和睡意被一扫而空。
他甚至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穿好外套，只穿着单薄的里衣，趿拉着鞋子就冲出了门。
走廊里已经有不少人被惊动，纷纷探出头来张望，脸上带着同样的惊疑和逐渐浮现的喜悦。喧闹声和奔跑的方向明确地指向医疗部。
雷昊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确认！亲眼确认！
他加入了奔跑的人流，开始还是快走，后来几乎变成了冲刺，恨不得自己能再长两条腿。
伤口的疼痛在剧烈的奔跑中被无限放大，但他咬紧了牙关，速度丝毫不减。
越靠近医疗部，人越多。
消息显然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基地核心区域，得到消息的人们，无论是刚刚换岗下来的战士，还是被惊醒的文职人员，都自发地汇聚过来，想要亲眼见证他们指挥官的苏醒。
医疗部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激动地低声交谈着，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雷昊焦急地喊着，也顾不上什么礼貌，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和一股子蛮劲，硬是从密集的人群边缘往里挤。
被他挤开的人有些不悦地回头，但看到是他——白天同样奋战在一线、而且众所周知与指挥官关系密切的雷昊——大多也只是了然地侧身，给他让出一点空间。
他几乎是使出了清理战场时搬动巨石的力量，终于艰难地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也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急的。
他的目光瞬间穿透了还有些晃动的人影，牢牢地锁定在了病房中央那张床上。
看到了。
苏离真的醒了。
她靠坐在摇起一定角度的病床上，背后垫着柔软的枕头。
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虽然睁开，却似乎还蒙着一层刚从漫长沉睡中醒来的迷茫与虚弱，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温瑶正站在床边，小心地喂她喝着一点点温水，动作轻柔无比。
她还活着，她醒过来了。
这个认知像暖流瞬间涌遍雷昊的四肢百骸，让他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眩晕感。
他张着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路上想好的无数句话，那些压在心底的担忧、后怕、狂喜……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口，翻滚着，碰撞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就像一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怕一眨眼，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和专注，病床上的苏离似有所觉，微微偏过头，带着些探寻的意味，视线越过了温瑶，落在了门口方向，最终，定格在了那个挤在最前面、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喘着粗气、一脸傻愣愣表情的雷昊身上。
四目相对。
苏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疑惑。
她看着雷昊那副明显激动过度、却又笨拙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虚弱的精神让她无法像平时那样快速思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有点奇怪。
这小子……平时不是咋咋呼呼、精力过剩的吗？怎么现在像个被钉在地上的木桩，表情还这么……呆？是伤得太重了，还是……
病房里依旧有些嘈杂，但在他俩目光交汇的这小片空间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被苏离这么静静地看着，雷昊感觉脸上像着了火，心跳声大得他自己都觉得震耳欲聋。
他喉咙发干，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嘴唇嗫嚅了好几下，终于，在周围声音稍微低下去一点的某个间隙，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毫无修饰的话：
“你……你醒了？”
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甚至有点变调，显得有点滑稽。
这话一出口，连雷昊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人不就睁着眼睛坐在这儿吗？
温瑶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小心地给苏离喂水。
苏离看着他这副窘迫又认真的样子，那丝疑惑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刚从漫长黑暗中挣脱出来的疲惫。
她没有力气去深究雷昊的反常，只是看着他，非常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然后，她便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温瑶递过来的水杯上，小口地抿着。
尽管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和一个简单的眼神，却让雷昊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咚”地一声，彻底落了地。
狂喜后知后觉地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他。
她醒了。
真的醒了。
没事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苏离低头喝水的侧影，傻乎乎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点傻气，却无比真实而灿烂的笑容。
挤在周围的其他人看到指挥官确实苏醒，也都纷纷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低声交谈着，气氛温暖而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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