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是延熙十一年,公元248年。
在督政司的雷霆手段与务实学宫源源不断输送的新鲜血液下,蜀郡,乃至整个大汉,已经呈现出一种迥异于往昔的新面貌。国库日益充盈,户籍人口激增,田野间是忙碌而充满希望的自耕农,城镇里是遵循新秩序的商贩。那些曾经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或在叛乱中灰飞烟灭,或在清算中元气大伤,剩下的,则学会了在新政的铁腕下,夹着尾巴做人。
大汉,这架老旧的马车,在陆瑁的强力驾驭下,似乎正一点一点地,被拖出泥潭,重新驶上坚实的轨道。
然而,这世间,唯一不变的,便是改变本身。有些改变,是新生的喧嚣;而有些改变,则是旧日的落幕。
春寒料峭,长安的夜,还带着几分冬日的萧索。
中书令府邸,卧房之内,药味浓重,几乎掩盖了所有气息。
蒋琬,静静地躺在病榻之上。这位追随先帝、辅佐刘禅,与诸葛亮相知相托的国之重臣,此刻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那张一向温厚、沉毅的面庞,如今只剩下蜡黄的肤色和深陷的眼窝。他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费祎侍立在床前,双眼通红,紧紧地握着蒋琬干枯的手。他们之间,亦师亦友,情同手足。
“公琰兄……你再看看我……”费祎的声音,哽咽难言。
蒋琬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缝。他的目光,浑浊而涣散,在房中缓缓移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费祎的脸上。
“文伟……”他开口,声音细若游丝,却异常清晰,“我走后……大汉,就……托付给你和……子璋了……”
“公琰兄……”
“子璋其人……志向高远,手段……刚猛。你,性情……谦和,长于调和。你二人,一刚一柔,相互……扶持,方能……保我大汉,社稷……无虞……”蒋琬喘息着,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耗尽他最后的生命。
“记住……兴复汉室……是根。富国强兵……是本。根深,方能……叶茂。万不可……因手段之争,而误了……国家大计……”
“丞相……琬无负你所托…………尽力了……”
话音刚落,他那只被费祎握着的手,忽然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缓缓垂落。
这位一生“抚百姓,纳贤才,官不易方,君臣穆穆”的国之栋梁,就此,溘然长逝。
窗外,一颗明亮的星辰,划过夜幕,悄然陨落。
长夜,无声。
丧钟,在长安的上空,悠远地响起。
当蒋琬去世的消息,传入宫中时,天子刘禅正在暖阁中,批阅着来自务实学宫的学员功绩考评。听到宦官的禀报,他手中的朱笔,“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愣住了,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启奏陛下……中书令蒋公,于……于昨夜子时,薨逝了……”
刘禅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那是相父去世后,蒋琬沉稳地接过重担,安定人心的身影;那是自陆瑁离开朝堂后,无论朝堂如何变幻,蒋琬始终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山,让他感到心安的身影。
如果说,诸葛亮是他的“相父”,严厉而伟大。那么蒋琬,则更像是一位宽厚而可靠的“亚父”。他不像诸葛亮那般光芒万丈,却用他独有的沉稳与坚韧,为风雨飘摇的大汉,撑起了整整十余年的天空。
“摆驾……去中书令府。”刘禅的声音,沙哑无比。
当刘禅的御驾,出现在中书令府门前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文武百官,齐刷刷地跪倒一片,哀声震天。
刘禅没有理会任何人,他径直走入灵堂,看着那口冰冷的棺椁,看着蒋琬安详的遗容,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天子,终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亚父!”他扑在棺椁之上,失声痛哭,“亚父!你怎能也弃朕而去!相父走了,你也走了……你们都走了……只留下朕一人……”
他的哭声,充满了真切的悲痛与依赖。这不仅仅是君臣之别,更是一个晚辈,对一位一直庇护着自己的长辈,最深切的悼念。
陆瑁、费祎等人跪在身后,听着天子的哭声,亦是感同身受,默默垂泪。
哭了许久,刘禅才缓缓站起身。他亲手为蒋琬整理了衣冠,然后,转过身,面对百官。他的脸上,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几分帝王的威仪。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却无比坚定。
“追谥中书令蒋琬为‘恭侯’!以王侯之礼,国葬之!其功绩,载入史册,与丞相诸葛亮同列,为万世所敬仰!”
“命其子蒋斌,袭爵位,入朝任职,朕,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汉,不忘功臣!”
“全国,缟素三日,以寄哀思!”
一道道旨意,从这位年轻天子的口中,清晰地发出。百官们抬起头,惊奇地发现,眼前的陛下,虽然悲痛,却没有被击垮。他的身上,正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君主的决断力。
蒋琬的葬礼,以一种近乎奢华的规格,隆重地举行。这是刘禅的坚持,也是陆瑁的默许。他们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向天下宣告,大汉朝廷,对“旧时代”功臣的尊重与怀念。
然而,在隆重的哀悼之下,新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长安城内,一处隐秘的宅邸。几位在之前的新政风暴中,靠着“明智”的退让而保全了大部分实力的士族家主,秘密地聚集在一起。
“蒋公一去,我等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一位张姓家主,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未必。”另一位李姓家主,眼中却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蒋公在时,他虽不反对新政,但为人敦厚,凡事讲究规矩与调和,是陆瑁唯一的掣肘。如今,他不在了,朝堂之上,看似是陆瑁一家独大,但,你们别忘了,还有费祎。”
“费文伟?”张姓家主皱眉道,“他虽是蒋公举荐,但与陆瑁,似乎走得更近。”
“走得近,不代表,心也近。”李姓家主冷笑道,“陆瑁要的是‘破’,是彻底的颠覆。而费祎,骨子里,和蒋公一样,要的是‘稳’。以前有蒋公在前面顶着,他可以左右逢源。现在,他被推到了台前,直面陆瑁的锋芒。他若不想被陆瑁彻底架空,成为一个盖章的工具,就必然,要寻找新的盟友。”
“你是说……我们?”
“不错!”李姓家主一拍大腿,“我们,就是费祎天然的盟友!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反对新政,那是找死。而是,去拥护费祎!将他,捧上与陆瑁分庭抗礼的位置!我们要上书,请陛下,以费祎继任大司马之位,总揽朝政!只要费祎的权势上来了,他自然会用他‘温和’的方式,来修正陆瑁那些‘酷烈’的政策。我们的日子,自然也就好过了。”
一番话,让在座的众人,都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条,在陆瑁的铁腕之下,重新夺回话语权的道路。
副都督府。
陆瑁与费祎,相对而坐。他们之间,没有焚香,没有煮酒,只有一盘尚未下完的棋局。
“外面,已经有人在串联,要推你,做中书令了了。”陆瑁落下一子,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费祎手持棋子,悬在半空,久久未落。他苦笑了一下:“子璋,你又何必,试探我。”
“这不是试探,文伟。”陆瑁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是选择。蒋公走了,他留下的这个位置,太重了。谁坐上去,谁就要承担起,平衡朝局的责任。而现在的大汉,最不需要的,就是‘平衡’。”
费祎默然。他知道陆瑁说的是实话。所谓的平衡,在陆瑁看来,就是妥协,是和稀泥,是新政推行最大的阻力。
“我不会做这个中书令。”费祎终于落下手中的棋子,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亦无意,与你分庭抗礼。蒋公临终之言,言犹在耳。我若与你内斗,正中那些宵小之辈的下怀,也辜负了蒋公的托付。”
“那你意如何?”陆瑁问道。
“如今,伯约常年统兵在外,实为我大汉兵马之总领。此位,理应由他遥领,以安军心。”费祎缓缓说道,“至于朝中政务,我一人,足矣。但……”
他话锋一转,看着陆瑁:“子璋,你的督政司,权力太大了。巡查使只听命于你,不经三司,便可定人生死,夺人产业。长此以往,恐生骄横,滋生新的不公。这,并非长治久安之道。”
这,是费祎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陆瑁的权力,提出质疑。
陆瑁看着他,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
“你终于肯,对我说这些了。”他说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从身旁的案几上,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奏疏,递给费祎。
费祎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奏疏的标题,赫然是——《论督政司改制及设立三法司会审之议》。
这份奏疏,竟然是陆瑁自己写的!内容,是建议将督政司的“先斩后奏”之权,收归中央,设立一个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共同组成的“三法司”,专门负责审理涉及新政的重大案件。同时,加强对巡查使的监督,建立考核与轮换制度。
“子璋,你……”费祎震惊地看着陆瑁,说不出话来。他以为,陆瑁是权力的饕餮,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要给自己一手建立的权力怪兽,套上枷锁。
“文伟,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均田之初,若无雷霆手段,则寸步难行。”陆瑁神情淡然,“但,国,终究要归于法治。我用酷烈,打破旧的规矩。而你,则要用温和,来建立新的规矩。破与立,本就是一体两面。”
“我从不担心你我的政见之争。我只担心,你不敢与我争。如今,我放心了。”
费祎看着手中的奏疏,再看看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同僚,心中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蒋琬临终前那句“一刚一柔,相互扶持”的深意。
他站起身,对着陆瑁,深深一揖。
“子璋,祎,受教。”
这一拜,拜的不是权位,而是心胸。
数日后,朝会。
天子刘禅,采纳了费祎与陆瑁的联合奏请。
擢升陆瑁,录中书令,总揽朝政。
张飞之孙张遵,录门下省。
同时,颁布新法,改制督政司,设立“三法司会审”制度。
一场因蒋琬之死而可能引发的朝堂大争,就此,消弭于无形。那些企图拥立费祎来对抗陆瑁的士族,愕然发现,他们寄予厚望的“新领袖”,转身就和他们最大的敌人,站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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