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映在刀刃上,那道冷白的光扫过门槛,停在柴堆前。我握紧掌中玄铁短刃,指尖触到它微凹的刃脊——这是师父所授匕首断裂后留下的残片,不足一寸,却锋利如初。
门外那人迟疑片刻,手已搭上门栓。
我侧身贴墙,借柴堆阴影遮住身形,同时以指节轻叩苏青鸾手腕三下。她立刻会意,呼吸放得极轻。来的不是巡夜更夫,脚步无声,动作谨慎,绝非寻常仆役能有。
门被推开半尺,一道瘦长身影探入。
我猛然掀翻靠墙的柴垛,枯枝轰然倾塌,卡住房门缝隙。未等外头反应,我拽住苏青鸾手腕,从后窗翻出。泥地微凉,足尖点地即起,两人贴着回廊疾行,绕过假山暗角,隐入花木深处。
“你去西院看看。”她在我掌心写下这两字,笔画清晰。
我摇头,攥紧她的手不放。西院多年空置,若真有人藏身其中,必是早有预谋。她一旦踏入,便是送死。
她却不退,反手在我掌心划出一个“安”字,随即抽身而退,身影没入夜色。
我站在原地,耳听风声渐远,才悄然折返。此刻天将破晓,更夫刚过,正是府中巡防最松之时。我要赶在母亲察觉前取回《六韬》原件,那书若落入他人之手,不止牵连将军府,更会危及师门清誉。
我绕至闺房后窗,见帘帷低垂,房门虚掩一条细缝。这不对劲。昨夜我离开时明明合上了门扇。
我伏身于廊柱之后,假咳两声。远处值夜的更夫闻声转头,提灯朝这边走来。趁此空隙,我闪身入内。
屋内陈设未变,唯有妆奁盖子掀开一半,紫檀木匣口露出一角黄旧书页——正是《六韬》。我心头一沉。这是陷阱。
我快步上前,欲将书塞回夹层,手指刚触到纸面,忽听得身后一声巨响!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反弹回来。灯笼火光汹涌而入,映出门口那一袭深青褙子的身影——是母亲。她立于门前,面色铁寒,身后数名家仆手持木棍,列队而立,如同押解重犯。
“你还敢回来?”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私藏兵书,勾结外人,欺瞒父母,哪一条不是大罪?”
我缓缓直起身,将《六韬》紧紧攥在手中。烛火跳动,照见她胸前墨痕斑驳,那是昨夜我掷砚所留。她未曾换衣,显然是彻夜未眠,一直在等我自投罗网。
“此书乃父亲遗物。”我开口,声音平稳,“我不曾毁它,也不曾传与外人。”
“遗物?”她冷笑,“你父征战一生,临终嘱托你安守闺训,你却背道而驰!女扮男装、习武修谋,如今还敢私会男子,败坏门风!”
我正要答话,眼角余光忽见窗外人影一闪。下一瞬,苏青鸾竟从假山后冲出,直扑房门。
“夫人!”她单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此事与沈小姐无关!是我擅自潜入府中,只为归还旧物!兵书早已被我取走,今夜只是误会被牵连——”
“闭嘴!”母亲厉喝,挥手示意家仆,“将这丫头拿下!胆敢擅闯将军府,杖责四十,逐出城外!”
两名壮仆上前,一人抓她手臂,另一人举起木棍便打。苏青鸾没有反抗,只在棍落瞬间猛地侧身,硬生生用肩头接下那一击。
“咔”的一声闷响,她整个人跌跪在地,素白衣袖瞬间洇开一片暗红。她咬唇不语,额角渗出冷汗,却仍抬头望向我,眼神清明。
我脑中轰然炸开。
那一片血色顺着她袖管缓缓流下,滴落在青砖上,绽成一朵朵暗梅。她是为了护我才迎上那一棍,她本可逃走,却偏偏折返回来。
怒意自心底翻涌而起,压过了所有理智。
我退至床边,手探枕下——玄铁匕首还在。我抽出冷刃,横于胸前。烛光映在刃面上,泛出一层幽青。
“谁再上前一步,我不保证这刀会不会伤人。”我说。
家仆顿住脚步,看向母亲。她盯着我,眼中怒火几乎要燃尽一切温情:“你以为拿着把破刀,就能违逆家法?放下它,否则今日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我没有动。
她终于挥下手。
一名家仆越众而出,举棍扑来。我侧身避过第一击,第二棍横扫腰际,我矮身躲过,顺势反手挥刃。匕首划过他右臂,布料撕裂,血珠飞溅而出。
一滴血,正落在床幔之上。
昏黄烛火下,那抹猩红缓缓晕开,像一朵迟来的花,在织锦牡丹纹样间悄然绽放。
我怔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伤人。
不是演练,不是比试,而是为了自保,亲手划破他人的皮肉,让鲜血流淌出来。那血色如此真实,如此刺目,仿佛烧穿了我多年隐忍的壳。
原来反抗,是这般滋味。
母亲倒退半步,脸色发白。“你……你竟敢动刀?”
我握紧匕首,指节发麻,却没有松手。苏青鸾还在地上跪着,肩头染血,气息微弱。我不能倒,也不能退。
“我不是不敢。”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我只是一直不愿。”
“不愿让家人失望,不愿让父亲蒙羞,不愿打破这看似平静的家宅。可你们一次次逼我低头,一次次夺走我的选择。现在,你们还要拿走这本书——父亲最后留给我的东西。”
我举起匕首,指向地面那本《六韬》:“它不是禁物,是他的心血,是他教我识字时一页页念给我的兵法。你们可以罚我跪祠堂,可以烧我的笔记,但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它消失。”
母亲浑身发抖,指着我:“反了!真是反了!来人,给我把她和这贱婢一起锁进柴房,等天亮报官处置!”
家仆再度逼近。
我挡在苏青鸾身前,匕首横握,目光扫过众人:“谁先动手,我就让他见血。不信,尽管试试。”
无人再上前。
寂静中,只有苏青鸾的呼吸声断续微弱。我缓缓蹲下,将她扶起半靠在墙边。她睁开眼,对我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小厮奔至门口,喘息道:“夫人!府外……府外来了几位官差,说是接到密报,要搜查违禁兵书!”
母亲脸色骤变。
我低头看向手中匕首,血已凝在刃尖,形成一颗暗红珠子,摇摇欲坠。
官差?这么快就有人告发了?还是……原本就是一场局?
我忽然明白过来。
那晚母亲召见西院管事,灯灭时袖中露出的红纹,并非偶然。宫中之人早已盯上这本《六韬》,他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由头。
而现在,他们得到了。
我抬眼看母亲,她也在看我,眼神复杂难辨。她或许以为自己掌控全局,但她不知道,这场风暴,早已超出她的权柄所能压制的范围。
我慢慢站起身,将匕首收入袖中,又把《六韬》残页塞进怀内贴身藏着。然后弯腰,一手穿过苏青鸾腋下,将她扶起。
她身体沉重,几乎全靠我支撑。
“还能走吗?”我低声问。
她点点头,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浊气。
我们一步步朝门口挪去。家仆们不敢阻拦,母亲立在原地,嘴唇翕动,终未下令。
就在我们即将跨出门槛时,她突然开口:
“你以为你能护住她?你能护住这本书?你能护住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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