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训练室门口，手指还搭在门把手上，掌心有些发黏。走廊的灯已经暗了一半，脚步声早没了，整层楼安静得能听见通风口细微的嗡鸣。我把包背好，转身走进去，反手关上门。
节拍器还在桌上，屏幕是黑的。我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下开关，没开。镜子里映出我的脸，眼睛底下有点发青，嘴唇抿得太久，边缘微微翘起一道白痕。
我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笔记本放在桌角，那张被撕过的榜单夹在中间。我翻开一页，纸面平整，可那道折痕还在，横着划过“呼吸控制优秀”原本的位置。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
我没立刻去拿。坐下来，把耳机摘下来放进盒里，线一圈圈绕好。然后才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十七分。来电记录里，“爸”的名字还停在最上面。
我盯着那个备注看了几秒，拇指滑上去，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
“美丽？”他的声音出来了，低，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这么晚？”
“嗯。”我喉咙一紧，声音压着，“还没睡。”
他没问怎么了，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我听见塑料打火机壳弹开的声音，接着是缓慢的吸气，烟头点燃的轻微爆响。
“今天……有人说了些话。”我说。
“说你了？”他问。
“说我起点低，说我是运气好，说我不配站在这里。”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不敢说得太快，怕声音抖出来，“她说，我一个送快递的，凭什么比她们稳。”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只有他抽烟的动静，一明一暗的光点，仿佛隔着信号也能看见。
“你还记得六岁那年吗？”他忽然说，“家门口那棵老槐树，叶子黄了，你蹲在地上捡，一边跳一边唱《小星星》。”
我愣住。
“跑调跑到邻居敲墙。”他笑了下，“唱完你还问我，‘爸爸，我是不是唱得很亮？’我说是啊，亮得能把月亮都喊下来。”
我鼻子猛地一酸，视线糊了一下。
“那时候你连歌名都说不全，敢在巷子口站成一个小人桩，给路过的孩子唱整首儿歌。”他声音沉下来，“现在你进了专业训练室，有人不服，有人眼红，这不奇怪。可你要想清楚——你唱歌，是为了让他们点头，还是为了自己开口？”
我没说话。
“你妈摆摊那会儿，你放学就往她身边一站，书包一扔就开始唱。”他继续说，“风吹得你头发乱飞，嗓子都喊哑了，还不肯停。她说你疯了，我说，咱闺女心里有火，压不住。”
我低头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边角。
“你现在被人盯上，被人撕纸条，被人留话威胁。”他说，“说明你真开始往前走了。要是你一直原地踏步，谁理你？谁费劲去踩你一脚？”
我抬了抬头。
“别人怎么说，那是他们的嘴。”他顿了顿，“你怎么走，那是你的脚。你想唱，就唱。你想练，就练。别因为几句风凉话，就把自己的路走歪了。”
我闭了下眼。
“明天几点到？”他问。
“八点前。”
“那你现在就别熬了。”他说，“洗个脸，早点睡。明天去得比谁都早，练得比谁都久。让那些人听听，什么叫‘稳’。”
我点点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轻声说：“知道了。”
“挂了。”他说，“烟抽完了。”
电话断了。
我拿着手机，坐在那儿没动。窗外的夜色沉下去，楼下的路灯一盏盏灭了。屋里只剩显示器待机的小红点，像一根不肯熄的烟。
我打开记事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一行字：“我不是最完美的，但我最真实。”
笔尖顿了顿，我又补了一句：“只要我还想唱，就不算输。”
合上本子，我把包拉链拉好，起身关灯。房间暗下来，只有镜子还留着一点微光，映出我模糊的轮廓。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我推开训练室的门。
灯光刚亮，空气里还有点凉。我把包放在老位置，外套搭在椅背，耳机取出，插进播放器。录音是昨晚最后一遍练习的副歌段，节奏清晰，气息平稳。
我戴上耳机，站到麦克风前。
按下播放键。
音乐响起，我张嘴跟唱。第一个音出来时，气息稳稳托住，没有晃，也没有怯。
唱到第三句，门又被推开。
我眼角扫到人影，没停。
赵琳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新打印的成绩单，走到公告栏前，贴上去。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我继续唱。
副歌推进，声音拔高，却没有用力过猛，每一个转音都卡在节拍线上，像钉进去的一根针。
她站在那儿，没走，也没动。
我睁开眼，看向镜子。
她在后面，我在前面。
我收回视线，专注前方。
最后一个音收束，干净利落。
我摘下耳机，放回支架，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喉咙温热，不干，也不紧。
我打开笔记本，准备做热身记录。
就在这时，赵琳从公告栏走过来，停在我旁边。
“昨天那张纸，是我撕的。”她说。
我没抬头。
“我以为你靠的是关系。”她声音不高，“但现在看你早上六点半就进来练，一遍一遍重来……你不是装的。”
我合上本子，看着她。
“你说你不怕摔。”她盯着我，“可你明明一直在爬。”
我没接话。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
“动态组合训练，不只是变速和干扰。”她说，“还会随机插入陌生曲目，听一遍就要跟唱。你节奏刚稳，反应速度够吗？”
我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
“我不知道。”我说。
她挑眉。
“但我知道。”我看着她，“如果我不试，就永远不知道。”
她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我走到钢琴边，翻开乐谱架上的新任务表。第一项写着：**听觉应变测试·随机曲目盲唱·限时准备**。
我抽出一张空白节奏纸，拿起笔。
笔尖落在纸上，划出第一条竖线。
手腕忽然一紧。
我低头看，是刚才反复练习时留下的压痕，浅浅一条红印，横在皮肤上。
我松了松袖口，继续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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