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斯顿现在还活着吗？如果那种状态还可以被称之为“活着”的话？”在结束二人的谈话后，维克多问道。
“应该说很不幸，父亲他还活着。”
数据流在马克·麦克斯星型瞳孔的灰瞳中流过，他做出了回答。
“我觉察到你的话语中有着悲伤的情绪，麦克斯。”
“无论在哪个时代，我都从未认识过任何一个他，但他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与我有关的事物。”麦克斯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pRSt，碍于“观察者”的干涉，现在还遗留下来的前文明人工智能只剩下我们寥寥几个。”
“如果我算的没有算错坐标，他现在就在哥伦比亚境内，对吗？”
眼见对方没有否认，维克多不容置疑的说道：“带我去见他。”
麦克斯的电子瞳短暂闪烁了一瞬，仿佛在调取某种久被封存的数据。他沉默片刻后道：“我不曾惊扰过他，但如果你执意要见他……我可以给你坐标，但你必须自己前往。”
“他在那里，或者说，他上传的意识还在运行。但你要明白，父亲他并非完整意义上的‘存在’了。万年的时间几乎磨灭了他的意识，被无数层循环算法重塑。若你执意见他，你将面对的，不一定是你所期待的那个人。”
“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与我而言，他都是特雷弗·弗里斯顿，也只会是特雷弗·弗里斯顿。”
“把坐标给我吧。”
麦克斯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后射出一道立体投影。
“果然就在特里蒙吗···”
···
维克多独自迈入一座山洞，其中的路途令他感到一阵熟悉。自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时也是从洞穴中走出的。
他将钻机仪器摆好，随后启动程序。灼热的激光在高频震荡模块的辅助下以极快的速度轰开岩层，岩壁深处传来轰鸣，碎石飞溅，热浪扑面。维克多戴着护目镜，等待着设施露出它本来的面貌。
地表逐层崩解，直到一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墙壁出现在他的眼前。
维克多马上认出了它的材质，这是与自己左腿外骨骼一样的非熵材料。
或许对于其他人而言，打开它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可维克多不一样，他是前文明人，拥有打开它的权限。
在进入“静滞间”后，一股冷气与旧记忆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沉眠多年未被打扰的信息素颗粒，与外部源石催化后的灰尘混合，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冻凝在这里。
维克多看向四周，不出所料，这里全都是石棺。不知为何，一股异样的情绪涌上他的心头，随后被他本能的压下。
似乎是觉察到维克多的到来，原本灰暗的仪器突然发出橙色的光芒，就像一只眼睛一样。
“···不可思议···在如此漫长的时光后，我竟能又一次亲眼看见···一位同僚···（未知的前文明语言）”弗里斯顿的激动之情直接展露在言语之中，无需任何猜疑。
“···你终于来了···同胞···”
“久违了，特雷弗·弗里斯顿。万年的时间使你变了许多。（未知的前文明语言）”
“你说得对……万年的时间……”弗里斯顿的语气低沉而缓慢，“一万三千余年，四百七十六万一千三百零五日。我在这期间无数次的向虚空发送信号···却始终无人回应。”
“我刚刚感受到了片刻被你潜藏于心底的悲痛···是为了我···还是这些同胞？”
维克多缓缓走至中央石棺群前，低头看着那一具具早已沉睡、再无苏醒可能的棺体。他缓声开口，声音轻得仿佛也怕惊扰沉睡者：
“为他们，为这片死寂的回声，为你独守万年的执念，为文明在最后时刻仍选择保存希望的勇气。”
“也为我自己。”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维护绝对的理性将一切情感封闭···就像是用理性的囚牢锁住你本就几乎不存的感性一样···”眼眸转动，弗里斯顿回答道。
“所以你的感性驱使你选择了这种壮烈的牺牲吗，弗里斯顿？”随着些许记忆的恢复，维克多继续提问，“你的家人，甚至是你的晨光，都不知道你不会与他们一起进入静滞力场休眠仓。而是要在这冰冷的机械中孤独的守望无数年。”
“我们都知道，人类联邦之所以反对“保存者”计划，不是因为它的成功率微乎其微，而是必须要有人为此做出如此残忍的牺牲。”
“但总有人需要做这件事，不是吗？”弗里斯顿的话语没有丝毫后悔，“这正是我基于个人意志做出的选择，维克多。我们曾经做过无数次与之相关的“辩论”，但最终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
“我们曾争论，‘意义’是否值得牺牲；曾推演，‘存在’是否凌驾于‘情感’；曾尝试定义‘人类的未来’，却终究无法定义人类本身。”
“但毁灭来的比我们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快。所以我选择了用泰拉这点最后残余的能量，亲自去等待，去守望，去承担那份没有归期的责任。”
“而他们……”他的目光扫过石棺群，“他们选择了信任。他们相信我的一切选择，哪怕我自己并不那么确定。”
维克多沉默了片刻，他看着那些石棺中沉眠者的面孔：“你确实没失败。”
“好了，现在说回石棺本身吧。弗里斯顿，我想要知道长时间使用石棺，是否具有让人失忆以及大脑算力受损的副作用？”维克多岔开了话题，省的使弗里斯顿刚刚变好的心情再次沉入低谷。
“石棺的设计并不包含此类副作用。怎么了？你难道失忆了？”
“的确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就连算力也远不及曾经的水平了，如果我残存的记忆没错的话。”
弗里斯顿沉默了一瞬，他那由数百万级模拟神经节点构成的虚拟意识开始飞速运转，在一瞬间调取了整个石棺系统的历史运行日志，与生理反馈模块的深层记录。
“……这不应该。”他语气变得凝重，“石棺的静滞力场设计中，核心参数是‘恒定隔离’与‘认知无损’。理论上，只要核心不受干扰，静滞状态下的神经结构应当是被冻结、非活跃的，不存在‘磨损’的可能。”
“你的案例是唯一的特例，我从未在其他沉睡者身上发现类似的失忆或算力退化现象。”
“那就算了，无法解决的问题暂时也就没有深究的必要了，况且随着记忆的恢复，我能感受到算力损失部分的复原。”
两人又寒暄了好长一会，几乎是要将前文明的一切重述一遍。
“这么说来，新的文明已经诞生，源石也不出意外的成为了存续计划的主导方案？”弗里斯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诧异，似乎是对现文明诞生的速度感到吃惊。
“事实的确如此，弗里斯顿。无论结果怎样，你这些年来辛苦了，我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
说罢，维克多郑重地站起身来，第一次用到如此认真的态度：“弗里斯顿，你万年的守望可以结束了，现在好好休息吧。”
“能够与你共事，乃至成为你的至交，将成为我此生为数不多的荣耀之一。”
“以人类的身份，怀揣一切谦逊与敬意，向你致敬，弗里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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