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盖掀开,一股陈腐的、混合着旧纸、灰尘和某种淡淡草药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方朝阳屏住呼吸,拨开面上那几本他早已倒背如流的《太平清领书基础符箓》、《基础罡步》、《草药初解》,目光落在了箱底。
那里静静躺着三卷颜色暗沉、非纸非帛的卷轴,材质摸上去有种奇特的韧性和凉意,像是某种处理过的兽皮或是更古老的东西。卷轴用黑色的丝线捆扎,丝线本身已经有些脆弱,仿佛一碰就会断。旁边,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陶罐,罐口被一张深黄色的符纸紧紧封住,符纸上的朱砂符文殷红如血,笔画古奥,带着一种镇压一切的沉重感,与他所学的太平符法同源,却又更加古老、霸道。
方朝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师傅从未向他提起过这些东西。是觉得他道行未到,不足以接触?还是……刻意隐瞒?
他首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几卷暗色卷轴。解开那近乎腐朽的黑丝线时,他的手指都有些颤抖。展开第一卷,上面的字迹并非笔墨书写,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烙印上去的痕迹,笔画扭曲狂放,带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开篇便是触目惊心的四个古体大字:《禁法残篇》。
方朝阳瞳孔骤缩。太平道传承中,确有“禁法”一说,据传是祖师张角晚年所悟,威力巨大但凶险异常,有伤天和,甚至可能反噬自身,故而被列为禁忌,非生死存亡关头不得动用,传承也极其隐秘。他原以为早已失传,没想到师傅这里竟然藏有残篇!
他快速浏览下去。卷轴上记载的并非完整的法术,而是一些零碎的、关于如何引动地煞阴脉、如何以自身精血乃至魂魄为引激发潜能、如何炼制某些禁忌符箓的片段法门。其中一页,描绘了一种名为“怨煞聚灵符”的邪异符箓,其核心结构与他在赵寡妇家墙上所见的扭曲太平符,竟有五六分相似!只是这“怨煞聚灵符”更加复杂、恶毒,旨在强行聚拢并操控怨灵戾气,化为己用。
难道玉姑师叔扭曲太平符,是参考或者变异了这禁法中的符箓?她从哪里得知的?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展开第二卷。这一卷材质稍新,字迹是师傅牛天柱的笔迹,墨迹深黑,记录的不是法术,而是一些零散的笔记和推演。
“……地脉节点测算有异,阴气郁结远超预估,恐非天然形成……”
“……玉姑怨念深重,寻常封禁恐难持久,需借其怨戾反镇地脉,然此法凶险,如持双刃之剑……”
“……翻阅禁篇,见‘逆转化煞’之术,或可导引怨戾,化劫为资?然施术条件苛刻,需至亲之血为引,纯净之魂为祭,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之一,或为生机?然一线生机何在?”
“……玉佩为钥,亦为锚点。若封禁破,玉佩现,则……大劫启矣。”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最后几行字迹显得格外潦草沉重,仿佛书写者内心充满了巨大的矛盾和不安。
方朝阳看得遍体生寒。师傅果然早就知道利用玉姑师叔怨气镇压地脉的风险,他甚至考虑过更激进的“逆转化煞”之术,想将这股恐怖的怨戾之气转化为渡劫的资粮!但这需要至亲之血和纯净之魂作为祭品……至亲之血?师傅和玉姑师叔并无子嗣,那这至亲……难道是指他这个嫡传弟子?纯净之魂又是什么?
而最后关于玉佩的记载,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玉佩是封印的钥匙,也是锚点。它的出现,意味着封印已破,大劫开启!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凉地拿起第三卷卷轴。这一卷最薄,展开后,上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幅图。
一幅用极其简洁却传神的线条勾勒出的图画:一个模糊的道人身影,站立于一座崩裂的山峦之上,天空是翻滚的、如同眼眸般的乌云,道人身前,悬浮着一枚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玉佩,而玉佩的光芒,正努力笼罩着下方一道挣扎欲出的、扭曲狰狞的暗影。画面的角落,点缀着几颗排列奇特的星辰。
这画面……是什么意思?预言?还是某种提示?那星辰的排列……
方朝阳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个黑陶罐上。封口的符纸散发着不容置疑的镇压之力。这里面,又藏着什么?是师傅准备的某种后手?还是更加危险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动那个陶罐。禁法残篇和师傅的笔记已经带来了足够多的信息和冲击。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找到应对眼前危机的方法。
玉姑师叔的怨灵还在那栋楼里,那扭曲的邪符在不断汲取力量。按照禁法残篇中的描述,这种以怨煞为核心的符箓,成长到一定程度,可能会形成一种“鬼域”,将现实的一角拖入阴间,到时候就更难对付了。
而且,笔记中提到“至亲之血”……这让他心生极度不祥的预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卷轴重新卷好,放回箱底,唯独将师傅那卷笔记留在了外面。然后,他合上箱盖,将笔记摊开在桌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再次逐字研读起来。
“逆转化煞”……“一线生机”……“玉佩为锚”……
他的目光在“遁去之一,或为生机?”和那幅预言般的图画上来回扫视。图画中,道人凭借玉佩的光芒在与黑暗抗争。而师傅的笔记里,玉佩是锚点,也是劫启的标志。
这看似矛盾……
方朝阳猛地站起身,再次走到供桌前,拿起那块布满裂纹的玉佩。这一次,他没有用真炁探入,而是凭借刚刚阅读禁法残篇和笔记获得的新视角,仔细端详着玉佩本身的材质和那些裂纹的走向。
玉佩触手依旧冰凉,但若凝神感知,却能发现在那纵横交错的裂纹最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之意?如同被厚厚的冰层覆盖的一点星火。
难道……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师傅牛天柱,会不会并非完全失败?他将玉姑师叔的怨灵封印在地脉节点,利用其怨戾之气稳固阴阳是其一,但会不会,他也在这漫长的封印过程中,试图用这枚作为“钥匙”和“锚点”的玉佩,潜移默化地……净化或者转化一部分玉姑师叔的怨气?
这玉佩是师门传承之物,本身蕴含正道法力。以其为媒介,结合地脉之力,进行一场持续数十年的、缓慢的“逆转化煞”?
所以玉佩才会布满裂纹,那是承载了太多怨戾之气和转化力量的结果?所以它没有随师傅羽化消散,而是在封印破开、玉姑师叔彻底化为红衣厉鬼出世时,作为某种“残留的希望”或者“未完成的仪式”的关键,出现在这里?
而那“一线生机”,或许就应在这枚看似残破的玉佩之上?
方朝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不是简单地消灭玉姑师叔的怨灵(那可能极其困难,甚至引发更可怕的后果),而是……设法完成师傅未竟的“逆转化煞”?
但这需要“至亲之血”和“纯净之魂”……
至亲之血,他是师傅唯一的传人,算不算至亲?纯净之魂,又是什么?
他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信息的冲击和责任的重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珠滴落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后院里响起。
方朝阳浑身一僵,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是后院的那个老旧洗手池。不锈钢的水龙头,一滴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从龙头口缓缓渗出,拉长,然后滴落在白色的陶瓷水池底部,溅开一小朵狰狞的血花。
啪嗒。
又一滴。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带着腥甜味的怨气,开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方朝阳瞳孔猛缩,握紧了手中的太平法印和那枚裂玉。
她……来了?
不,不对。这股怨气虽然同源,但比之前在居民楼感受到的要微弱和分散得多,更像是一种……窥探?或者说,是那扭曲邪符力量的一种延伸?
是警告?还是她已经开始将力量向外渗透了?
方朝阳死死盯着那不断滴落血水的水龙头,又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师傅笔记和那幅预言图画。
没有时间再慢慢研究了。
他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是遵循正统,想办法强力镇压?还是冒险一试,沿着师傅那未尽的、凶险万分的“逆转化煞”之路走下去?
血滴落在水池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他的心头。
夜幕深重,危机已然渗透到了这最后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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