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好。
韩老爷子身边的贴身管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穿过回廊，快步走向后厨。
此时的后厨，与前堂的热闹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喧哗，只有一种压抑的、滚烫的宁静。
张远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厨师服，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闭着眼，站在灶台前，整个人如同入定的老僧。
身边，几个穿着碎花围裙，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老嫂子们，也都是屏息凝神，各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或是在水槽边，或是在案板前，或是在蒸笼旁。
整个空间里，只有高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微弱声响。
她们都是跟了张远跑了不知道多少场宴席的老搭档了，一个眼神就知道该干什么。
这就是张远的规矩。
开席前，可以聊天说笑。
一旦进入准备状态，那就必须全神贯注。
用他的话说，做菜，尤其是做这种大宴的菜，精气神儿，比什么都重要。
管家走到后厨门口，脚步顿了顿，看着里面这架势，也不由得心生敬意。
他轻轻咳了一声。
张远猛地睁开眼睛。
那双眼，清亮得吓人。
“可以开始了。”管家言简意赅。
“好。”
张远只回了一个字。
他手一伸，旁边一个嫂子立刻将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白瓷盆递了过来。
张远净手，擦干。
然后，他走到了那口巨大的铁锅前。
“起锅，烧油！”
一声令下，整个后厨的机器瞬间开始高速运转。
一个老嫂子立刻拧开阀门，蓝色的火苗“呼”地一下窜了起来，舔舐着黑黝黝的锅底。
另一个嫂子拎起巨大的油桶，稳稳地将清亮的油倒进锅里。
张远手腕一抖，一把巨大的锅铲握在手里，他只是听着油在锅里升温的细微爆裂声，连头都没回，就沉声道：“配菜！”
话音未落，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嫂子端着两个巨大的不锈钢盘子冲了过来。
左边一盘，是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码得整整齐齐。
右边一盘，是各种菌菇，杏鲍菇、香菇、鸡油菌……同样是大小均匀，错落有致。
油温刚好。
不能早一秒，不能晚一秒。
“下！”
张远一声低喝，左手抓起肉片，天女散花一般均匀地撒入油锅之中。
“刺啦！”
滚烫的油瞬间将肉片包裹，激起一片浓郁的肉香。
他手里的锅铲动了。
不是胡乱翻炒，而是一种带着奇特韵律的推、拉、颠、送。
巨大的锅铲在他手里，轻巧得像一根羽毛。
每一片肉，都在锅里均匀地受热，快速地滑熟，锁住最鲜美的汁水。
不过十秒。
“出！”
肉片被迅速捞出，沥干油分，放在一旁。
紧接着，菌菇下锅。
同样的流程，只不过这次锅铲的动作又变了，多了一份压和按，将菌菇特有的香气全部逼了出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几个老嫂子之间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递盘子、拿调料、准备下一个步骤，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全靠经年累月培养出的默契。
最后，所有食材汇入一锅，张远手腕发力，那口几十斤重的大铁锅被他单手颠起。
“哗！”
锅里的食材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又稳稳地落回锅中。
火焰升腾，将所有食材的味道彻底融合。
“关火！”
“装盘！”
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盘早已等候多时，炒好的菜肴被稳稳地盛入盘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从管家下令到第一道菜出锅，时间，恰好五分钟。
“上菜！”
几个嫂子立刻脱下围裙，换上统一的服装，端着托盘，迈着稳健的步伐，鱼贯而出。
……
前堂。
当第一道菜被端上主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道看起来很家常的菜，肉片炒菌菇。
但，又很不家常。
肉片卷曲得恰到好处，边缘带着一丝微焦的金黄，内里却依旧是粉嫩的色泽。
各色菌菇饱满油亮，散发着勾人食欲的光泽。
最要命的，是那股子香气。
不是单一的肉香或者菌子香，而是一种混合了油脂、酱料、食材本身鲜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其霸道的焦香。
韩老爷子动了动鼻子，眼神里透出一抹诧异。
他没急着动筷子，而是先看向了孙女韩语琴。
韩语琴接收到爷爷的眼神，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做了个“您尝尝”的口型。
老爷子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送入口中。
肉片入口。
嫩！
滑！
舌尖先是触碰到了一点点焦香，牙齿轻轻一咬，肉汁“噗”地一下在口腔里爆开。
那不是调料堆砌出的味道，而是猪肉本身最顶级的鲜甜。
紧接着，他又夹了一筷子菌菇。
爽脆，弹牙。
菌菇独特的鲜味被发挥到了极致，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锅气”。
“好！”
韩老爷子咀嚼了几下，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赞叹出声。
“这道菜，火候拿捏得炉火纯青！”
他放下筷子，又深深地吸了一口菜肴的热气，脸上露出了几分怀念。
“这股子锅气……很熟悉啊。”
“做这道菜的锅，怕是有些年头了吧？没个几十年的功夫养不出来。”
众人一听，都惊了。
吃个菜还能吃出锅的年份？老爷子这张嘴也太刁了吧！
韩义臣也夹了一筷子，尝了一口，眼睛顿时瞪圆了。
“嘿，爸，您还真没说错！这味道……绝了！”
“好吃！太好吃了！”
“这比我在五星级酒店吃的那些所谓的大餐强太多了！”
桌上的宾客们纷纷动筷，一时间，赞美声不绝于耳。
“这肉片怎么能炒得这么嫩？入口即化啊！”
“还有这菌子，太鲜了！感觉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这是哪家的大厨？手艺也太牛了吧？必须认识一下！”
众人的议论，让韩老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
他看向韩语琴，明知故问：“语琴，这大厨，你从哪儿请来的高人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韩语琴身上。
韩语琴正小口小口地吃着，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仓鼠。
她不紧不慢地咽下嘴里的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才清了清嗓子，带着几分小得意，说道：“爷爷，他可不是什么五星级酒店的大厨。”
“他叫张远，是我们本地专门做宴席的，在他们那儿，那可是头块招牌，谁家办大事都得求着他出马。”
“他家祖上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机缘巧合，得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不少失传的菜谱。张远跟乔爷爷，才从那本古籍里复原出了三道菜。”
韩语琴顿了顿，环视一圈，加重了语气。
“反正，在我心里，这就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菜，没有之一！”
她的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一个乡下做宴席的厨子？
还能复原失传的古菜谱？
听着怎么那么玄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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