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荣帝毫无睡意,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魏升一人。
“魏升,”他声音沙哑,“拿酒来。”
魏升看着锦荣帝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重,心中酸楚,低声劝道:“陛下,龙体要紧……”
“朕让你拿酒来!”锦荣帝提高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烦躁与疲惫。
魏升不敢再言,连忙取来一壶御酒和一只白玉杯。
锦荣帝直接夺过酒壶,对着壶嘴,仰头灌了几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似乎无法温暖那冰封的内心。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寒冷的夜风吹拂他滚烫的脸颊。
窗外,整个帝都都在沉睡,一片寂静,唯有宫灯在风中孤独摇曳。
“魏升,”他背对着老太监,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脆弱迷茫,“你说……朕做得对吗?”
魏升心中一紧,知道皇帝问的,绝非仅仅是某一件事。
他斟酌着词语,小心翼翼道:“陛下乃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所为,皆是……为了江山社稷。”
“为了江山社稷……”锦荣帝喃喃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他又举起酒壶,猛灌一口,酒水顺着下颌滑落,沾湿了明黄色的龙袍前襟。
“陛下!”魏升看着他这般模样,心疼不已,“您……您别这么想,周相罪有应得,太后娘娘……是福薄,这些都是意外啊……”
“意外?”锦荣帝转过身,眼中闪烁着酒意和痛楚交织的火焰,“魏升,连你也要对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吗?!”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吼,“这龙椅之下,哪一步不是白骨累累?哪一刻不是算计阴谋?朕今日才真正明白,何为孤家寡人!”
魏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老奴……老奴只是心疼…您千万要保重龙体!”
看着跪地的忠心老仆,锦荣帝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他走上前,亲手将魏升扶起,动作竟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起来吧。这深宫之中,能听朕说几句真心话的,也就只有你了。”
他重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低低的说道,像是在问魏升,又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说给这寂寥的夜空:“这几天,是不是要死很多人?”
他闭上眼,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
冰冷的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却吹不散那眉宇间凝聚的沉重,也压不住帝王心中,那因亲情背叛、权力血腥而掀起的滔天波澜。
当夜,太医院院判在归家途中,遭遇“劫匪”,不幸遇害,随身财物被洗劫一空。京兆尹以流寇作案结案,无人深究。
替周文渊代笔的记录官,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
抄没丞相府的禁军撞开周文渊书房那面看似寻常、实则内藏玄机的书架,露出后面幽深的密室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密室之中,整整齐齐的码放着数十个沉重的樟木大箱。箱盖开启的瞬间,耀眼的银光几乎要刺痛双目。
里面并非官银,铸造样式独特,明显是私铸银锭。数量之多,足以支撑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数年开销。
锦荣帝看着呈报上来的清单和作为证物的银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消息如同瘟疫般在朝堂上传开,原本还试图为周文渊说几句“人死为大”的官员们,瞬间噤若寒蝉,转而变成了对周文渊的口诛笔伐,恨不得从未与这位昔日丞相有过任何交集。
朝堂之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原本盘根错节、与周相有所牵连的势力,在这滔天罪证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倒是意外的让锦荣帝看清了许多人的嘴脸,也趁机收回了不少权柄。
——
三日后,太后“因病驾崩”的消息,才正式昭告天下。
锦荣帝面容悲戚,在朝堂之上,沉痛宣布,因南方水患灾情未平,国库空虚,为体恤民力,太后丧仪一切从简,不劳民伤财,以示天子与民同忧,用大赦为太后积福
此举一出,天下哗然,旋即却是对锦荣帝的一片赞颂之声。百姓皆言陛下仁孝,更心系黎民,实乃明君所为。
太后的死,以及其背后那惊涛骇浪般的丑闻与阴谋,就这样被巧妙的掩盖在了“深明大义”与“体恤民情”的光环之下,逐渐消散于历史的烟尘之中。
表面上的风波,似乎暂时平息了。但锦荣帝知道,那隐藏在暗处的、能同时毒杀太后与丞相的黑手,北境的风云巨变,以及朝堂之上尚未清理干净的隐患……都如同潜伏的暗流,在平静的水面下,等待着下一次涌动的时机。
他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俯瞰着下方看似恭敬的群臣,心中没有一点轻松,只有如履薄冰的沉重,以及一种属于孤家寡人的、冰冷的孤独。
——
然而,还有一个人,像一根毒刺,扎在锦荣帝的心头,让他无法忽略——楚怀溱。
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太后为他谋划的一切,这个看似无害的闲散王爷,就成了皇室血脉中一个无法容忍的污点,一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玷污皇家声誉的隐患。
他活着,就是对皇权最大的讽刺。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锦荣帝独自一人,对着疆域图,沉默了整整一个时辰。
最终,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他轻轻敲了敲御案。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殿中角落,单膝跪地,全身笼罩在黑暗中,唯有偶尔抬起的眼中,闪烁着毫无感情的寒光。
这是直属锦荣帝的暗卫。
锦荣帝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楚怀溱封地的位置,声音低沉而清晰:“处理掉楚怀溱。做得干净些,让它看起来,是一场意外。”
“是。” 暗卫没有任何迟疑,如同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日后,楚怀溱的王府突发大火,火势凶猛,待扑灭时,王府已化为一片焦土。闲散王爷楚怀溱“不幸”葬身火海。
消息传回,朝野只是一阵短暂的唏嘘,并未掀起太大波澜,毕竟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王爷,其生死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显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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