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公社，议事厅。
油灯的光芒在陈烬沉静的脸上跳跃，将他的影子投在悬挂于墙面的简陋地图上。
赵将的详细汇报和远处斥候传回的零星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他脑中飞速组合、推演。
厅内无人出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陈烬的判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与兴奋的情绪。
终于，陈烬的手指从地图上于禁大营的位置移开，轻轻敲了敲桌面。
“好，很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澈，“曹操果然已经失去了耐心。郗虑是明面上的鞭子，朱灵是藏在袖中的刀。十日之期……这是要逼于禁走上绝路。”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于禁性情刚毅，治军严谨，但也正因如此，他极度看重声誉和曹操的信任。如今被郗虑、朱灵如此当众质疑、逼迫，甚至以兵权相胁，其心中必然屈辱愤懑，与朱灵乃至其背后的曹操，已生嫌隙。”
“但于禁毕竟是沙场老将，不会轻易被情绪左右。他此刻定在苦苦思索破局之法，既要维持他的‘稳妥’，又必须在十日内拿出‘战果’。”
陈烬的嘴角勾起一丝算计的弧度，“这意味着，他接下来的行动，很可能变得……矛盾而急躁。”
“先生，那我们该如何应对？”一名队长忍不住问道。
“应对？”陈烬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高深莫测，“我们不仅要应对，更要主动出手。敌人内部已然失和，压力倍增，此时正是我们火上浇油，釜底添薪的大好时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于禁大营外围的几个关键位置。
“于禁现在最想做的，一是稳固营防，避免再出纰漏，让朱灵抓到把柄；二是寻找机会，哪怕是小规模的胜利，来证明他并非怯战，他的策略有效。”
“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陈烬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要让他既无法稳固，也找不到任何‘战果’！”
“第一，袭扰升级。”陈烬看向负责袭扰队的队长，“从今夜开始，袭扰频率加倍，范围扩大。不再局限于夜间，白天亦可择机进行。目标不仅是疲敌，更要制造无处不在的恐慌和压力。动静要大，声势要足，但接触要快，撤离要更快。要让曹营士卒感觉草木皆兵，觉睡不好，饭吃不香，时刻紧绷着神经！”
“明白！”袭扰队长眼中闪过厉色，“保证让他们连撒尿都得提心吊胆！”
“第二，断其耳目。”陈烬的目光转向另一组人马，“曹军必定加派了大量斥候，试图摸清我们的虚实和动向。组织猎杀小队，由最熟悉山林的好手带领，主动出击，清剿曹军放出来的所有‘眼睛’和‘耳朵’。我要让于禁在接下来几天，变成真正的聋子、瞎子！让他对我们的行动一无所知，只能被动挨打！”
“是！”
“第三，坚壁清野，陷阱密布。”陈烬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几条可能的进山路径，“于禁若被逼急，可能会尝试组织小股精锐进行试探性进攻，或者寻找我们故意露出的‘破绽’。将外围区域的陷阱、机关数量增加三倍！要诡异，要刁钻，不求大量杀伤，但求最大程度地迟滞、惊吓、消耗其精锐力量。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却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到！”
“第四，散播流言。”陈烬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利用我们能接触到的所有渠道，包括被抓的俘虏、被袭扰的民夫，甚至……想办法让流言飘进曹营内部。内容很简单：丞相不信任于将军了，派了朱灵来取代他；十日之期一到，无论胜败，于禁都要被问罪；朱灵主张烧山强攻，根本不在乎普通士卒的死活……”
攻心为上，杀人诛心。这些流言一旦在本就军心浮动的曹营中散开，其破坏力将难以估量。
“最后，”陈烬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们要给于禁和朱灵，送一份‘大礼’。”
众人精神一振，知道关键来了。
“赵将，”陈烬看向他，“你观察仔细，还记得朱灵放入怀中的那件信物，大概的形状吗？还有那片被踩住的羽毛？”
赵将凝神回忆，比划着：“那信物……似乎是圆形或椭圆，金属质地，光线太暗看不清细节。那片羽毛……很奇特，深色，边缘光滑得不像真羽毛，泛着冷光。”
“圆形信物……奇异羽毛……”陈烬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够了。不必完全一样，有个大概意思即可。”
他招来社里最好的那位心灵手巧、擅长仿造和机关的女子——“巧手”姜娘，低声吩咐了几句。
姜娘先是惊讶，随即了然，重重点头：“先生放心，一夜功夫，必做出几分相似的神韵来！”
陈烬又对负责敌后渗透的队员道：“挑选两个胆大心细、身手最好的，明日混入曹营附近活动的民夫队伍，或者利用我们对地形的熟悉，靠近其物资囤积处。不必做太大动作，只需在不起眼的地方，比如卸下的粮草堆旁、废弃的营栅角落，甚至……如果能找到机会，靠近中军区域的水源附近，‘无意间’遗落一两件姜娘做好的‘小玩意儿’。”
“要让个别的曹军士兵捡到，但又不能太容易，显得像是匆忙间遗落或隐藏的。记住，动作要隐蔽，痕迹要自然，绝不可暴露自身。”
众人听得屏息凝神，已然明白了陈烬的意图。
这是要将“第三方势力”存在的证据，巧妙地“送”到曹军的眼皮子底下！
于禁和朱灵刚刚经历了落鹰涧的诡异袭击，心中必然对那神秘的袭击者及其背后的势力充满了惊疑和猜测。此刻，如果在他们自己的大营附近发现了类似特征的信物痕迹……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怀疑是袭击者同党已经渗透进来？在谋划更大的阴谋？目标是不是就是他们二人？或者曹操的密令已经泄露？
这种无端的猜忌和恐惧，在已经充满火药味的曹军高层之间，将会发酵出何等剧烈的效果？
尤其在于禁和朱灵已然失和、互相提防的背景下！
这简直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滴入冷水。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陈烬环视众人，声音沉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清楚！”
“好。”陈烬挥手，“立刻行动！记住，从此刻起，我们要让于禁和朱灵感受到的，不仅是来自正面的军事压力，更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孔不入的心理煎熬和猜忌漩涡！”
“我要让他们在疑神疑鬼中，自己先乱起来！”
众人领命，迅速无声地散入夜色之中，如同滴入大海的水滴，即将掀起暗涌的波澜。
而赤火社点燃的这把火，必将在于禁那本就压力重重的帅帐内，燃起一场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内爆之火。
夜色更深，山雨欲来的压抑，笼罩了整个伏牛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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