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寒气浸透铠甲，渗入骨髓。
裨将李肃紧了紧手中的环首刀，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试图压下心头那份莫名的不安。
他身后，一千名曹军精锐默然肃立，虽然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队形，但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还是让他们的眼神少了些锐气，多了些麻木与警惕。
这是于禁将军亲自下达的命令，也是十日限期内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意义重大，压力也同样巨大。
李肃知道，自己肩上扛着的，不仅是这一千兄弟的性命，更是于将军的颜面和前途。
“目标，黑石谷。探查敌情，若遇贼寇，力求全歼，取其首级！”出发前，于禁冰冷而充满压力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出发！”李肃压低声音，挥了挥手。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悄无声息地滑出大营。
一路上异常安静，除了队伍行进的沙沙声和偶尔的甲叶碰撞声，再无其他动静。这种过分的寂静，反而让李肃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赤火公社的贼寇，何时变得如此“友善”了？
进入黑石谷口，地势开始变得崎岖，两侧山崖陡峭，林木渐密。谷中弥漫着淡淡的晨雾，能见度并不算好。
“斥候前出五十步！左右两翼散开，保持警戒！”李肃谨慎地下令。他毕竟是于禁带出来的将领，基本的战术素养并未因焦躁而完全丢弃。
前出的斥候很快消失在雾气和林木之后。
时间一点点过去，谷中依旧寂静得可怕。
突然！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从前方雾气中猛地传来，旋即戛然而止！
“戒备！”李肃心头一凛，厉声大喝。所有曹军瞬间紧张起来，刀出鞘，弓上弦，紧张地望向惨叫传来的方向。
然而，预想中的伏兵并未出现。前方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那声惨叫的余音仿佛还在山谷中回荡，更添诡异。
“第一队，上前查看！小心陷阱！”李肃额头渗出冷汗。
一队士卒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没过多久，前方传来惊惶的喊声：“将军！不好了！王五他……他踩中了窝弓（一种隐蔽的踏发弩箭）！人没了！”
窝弓？李肃心中一沉。贼寇果然有准备！
还不等他做出下一步指令，异变再生！
“咻咻咻——！”
两侧的山林和崖壁上，毫无征兆地射来一阵密集却并不算精准的箭雨！箭矢大多力道不足，射程不远，落在曹军队列中，叮叮当当地被铠甲挡开，并未造成多少伤亡。
“敌袭！举盾！向箭矢来处反击！”李肃立刻下令。曹军士卒训练有素，迅速结阵，盾牌手顶在前方，弓弩手向着两侧模糊的林影奋力还击。
但他们的箭矢射出去，大多如泥牛入海，偶尔能听到箭簇钉入树木的声音，却很少听到敌人的惨叫声。对方的攻击也随即停止，仿佛刚才那阵箭雨只是为了挑衅和骚扰。
“装神弄鬼！”李肃咬牙切齿，心中那股被戏耍的怒火开始升腾，“全军向前推进！把他们给我逼出来！”
队伍保持着阵型，谨慎地向山谷内推进。然而，每前进一段距离，就会遭遇类似的情况：有时是几声冷箭，有时是几块从崖壁上滚落的碎石，有时甚至是几条被惊扰的毒蛇……攻击力度都不大，却极其烦人，不断地迟滞着他们的速度，消耗着他们的精神和体力。脚下的陷阱更是防不胜防，深坑、竹签、套索……不断有士兵中招，发出痛苦的哀嚎。
李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群狼环绕的野牛，空有力气，却找不到对手拼命，只能被对方一点点地放血，消耗。
就在他犹豫是否该继续深入还是暂时撤退时，前方雾气略微散开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几十个身影！他们穿着杂乱的衣物，手持简陋的兵器，正惊慌失措地向山谷深处“逃窜”！
“将军！发现贼寇！”有眼尖的士兵立刻大喊。
李肃精神一振！终于找到正主了！看对方那慌不择路的样子，定然是负责骚扰的小股部队，被大军逼得现了形！
“追！别让他们跑了！全歼他们！”立功心切，加上被骚扰积攒的怒火，让李肃瞬间做出了决定。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将这些贼寇首级带回大营时，于禁将军赞许的眼神和朱灵那难看的脸色。
“追！”
曹军士卒也被这突然出现的“战果”刺激，士气一振，阵型下意识地变得有些散乱，呼喝着向前追去。
那几十个“贼寇”逃得“狼狈不堪”，不时还回头放一两支软绵无力的箭矢，更是激起了曹军的轻敌之心。
追逐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已经深入黑石谷腹地。两侧山势愈发险峻，道路变得更加狭窄。
突然，前方逃跑的“贼寇”们发出一声唿哨，猛地向旁边一处狭窄的山坳里钻了进去！
“追进去！一个也别放跑！”杀红了眼的李肃不疑有他，带头追入山坳。
然而，刚一进入这葫芦形的山坳，李肃就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山坳深处，根本没有任何退路！只有冰冷的石壁！
而两侧原本看似无法攀爬的崖壁之上，此刻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站起了一片黑压压的身影！冰冷的箭镞在逐渐升起的日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牢牢锁定了下方挤作一团、阵型已乱的曹军！
中计了！
李肃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绝望的念头，浑身冰凉。
“放！”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崖顶传来，简短而致命。
“嗡——！”
那不是之前骚扰性的稀疏箭雨，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风暴！数百张强弓硬弩同时激发，强劲的箭矢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密集的阵型，如此完美的射击角度……
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举盾！快举……”李肃的嘶吼声被瞬间淹没。
噗噗噗噗！
箭矢穿透皮甲、镶入血肉、钉入盾牌的可怕声响密集地爆开！惨叫声、哀嚎声、绝望的咒骂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山坳！
曹军士卒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的碎石和枯草。任何试图结阵反抗的举动，在来自头顶绝对优势的火力覆盖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第一轮箭雨过后，山坳内还能站立的曹军已经不足一半，且人人带伤，惊慌失措。
“掷！”
崖顶的命令再次响起。
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被奋力抛掷下来，劈头盖脸地砸向混乱的曹军人群。这些石头或许不能立刻致命，但带来的伤害和心理威慑却是巨大的，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绝望。
“撤！快撤出去！”李肃目眦欲裂，挥舞着战刀格挡着箭矢和石块，声嘶力竭地大吼。
幸存下来的曹军如梦初醒，疯狂地向着来路涌去，互相推搡踩踏，彻底失去了建制。
然而，来时容易去时难。
当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那死亡的葫芦口，以为终于能喘口气时，却发现退路——也就是他们刚才冲进来的谷道两侧，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大量的赤火公社战士！
他们沉默地立着，手中的兵刃闪烁着寒光，堵死了所有的去路。为首一人，身形挺拔，脸上带着一张简单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冷静得令人心寒的眼睛。
正是秦狼。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下一刻，赤火公社的战士们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向着惊魂未定、伤亡惨重、建制已散的曹军残部，发起了最后的、无情的冲锋！
战斗，或者说清剿，很快结束了。
一千曹军精锐，除极少数侥幸凭借个人勇武和运气杀出重围、带伤逃回大营报信外，其余全部战死黑石谷，连主将李肃也未能幸免，被秦狼一枪挑于马下。
当那几个浑身是血、丢盔弃甲、精神几乎崩溃的残兵连滚带爬地逃回曹军大营，哭喊着报告了全军覆没的噩耗时……
整个曹军大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于禁在中军帐内，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先是瞬间煞白，毫无血色，随即猛地涨红，“噗”的一声，竟是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身体晃了几晃，勉强用手撑住案几才没有倒下。
完了……全完了……
不仅仅是一千精锐的损失，更是他所有的希望和挣扎，都被黑石谷那场屠杀彻底碾碎！
朱灵闻讯赶来，看到于禁吐血的模样和那惨败的消息，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极度的阴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快意。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郗虑，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摇摇欲坠的于禁身上，声音冷硬如铁，带着毫不掩饰的问责和逼宫之意：
“于文则！这就是你贸然出击的结果？！一千精锐，葬送殆尽！你还有何话说？！”
“十日之期未过，你已损兵折将，一败涂地！”
“这兵符，你还有何颜面再执掌？！”
帐内帐外，一片死寂。只有于禁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和朱灵那冰冷的声音在回荡。
失败的苦果，已然酿成。
而更大的风暴，即将在于禁和朱灵之间，彻底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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