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你此刻正蜷在地毯上跟那堆乐高较劲，鼻尖快贴到图纸上了，左手捏着一片 tiny的黑色零件，右手在零件盒里扒拉，像在沙堆里找一颗特定形状的贝壳。
午后的阳光，从百叶窗漏下来，在你背上投下一道道金线。
你后颈的碎发沾着一点灰，是刚才钻到茶几底捡掉落的零件时蹭的。
我瞅见你裤脚还沾着一根猫毛，是我们家“煤球”趁你专心时，在你腿上打了个盹留下的。
上个月，你抱回那盒“万里长城”乐高时，我还笑你“三十岁的人了，玩积木不怕被邻居笑。”
你当时举着盒子在我眼前晃，彩印的长城砖缝里映着你的笑：
“这叫‘立体史书’，比看纪录片带劲。”
结果拆开包装那天，我才发现这“史书”有多磨人。
光是倒零件就倒出了一座小山，灰的砖、黑的箭、黄的旌旗零件摊了满客厅，连沙发缝里都卡着两片迷你瓦当。
你蹲在零件山旁，把牛皮纸铺在地板上当地图，红笔圈出三个阵营：
“烽火台组”旁边画了一个冒着火苗的小三角，“城墙组”标着密密麻麻的横线像砖缝，“敌楼组”干脆画了一座戴头盔的小城堡。
末了笔锋一转，在最靠茶几的角落圈出块小地盘，写着“轻松区”，旁边画了一只圆滚滚的小熊，爪子举着块比脑袋还大的积木，眼睛瞪得溜圆——
可不就是我嘛，每次捏着零件对着图纸发呆，手指都比零件还僵硬。
你总笑我，“像一只被扔进积木堆的兔子，哪都想碰又哪都不敢碰”。
我凑过去戳那小熊的耳朵：“这熊画得比我笨。”
你突然把红笔塞我手里：
“那你给它添个笑脸？！你拼错了也会笑的。”
笔尖落在纸上时，我看见你在“轻松区”的边缘，用铅笔淡淡描了一圈光晕，像给那片小角落，罩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第一回拼烽火台时，我跟你抢着要拼那座带箭窗的塔楼。
你举着图纸笑：
“这个得对齐三十七个卡扣，你先试试旁边的台阶？”
我偏不，抓过一堆灰砖零件就往上怼，结果把底层拼反了，箭窗歪歪扭扭对着内侧，活像一座捂着眼的小堡垒。
你凑过来看时，我正对着错缝的积木气鼓鼓。
你突然伸手揉揉我头发：
“挺好，这叫‘创意款烽火台’，敌人来了从里面射箭，出其不意。”
说着拿起镊子把错的零件一个个拆下来，指尖碰到我拼歪的那块时，特意放慢了动作：
“你看，这卡扣得听到‘咔嗒’声才算对，像给积木说悄悄话呢。”
那天，你拆到半夜，台灯把你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只弓着背的大鸟。
我睡醒时发现你还在拼，指尖被零件硌出一道红痕，却把我拼错的那几块砖，悄悄嵌在了烽火台背面不显眼的地方。
“留个纪念，”你打了个哈欠，眼里的红血丝像未干的墨，“证明你也为长城添过砖。”
上周，请邻居家的小朋友小宇来玩，他捧着你拼到一半的敌楼惊叹：
“叔叔好厉害！最难的都拼完了！”
我这才发现，图纸上标着“高难度”的螺旋楼梯、带浮雕的城砖，都整整齐齐立在那里，留给我的零件盒里，全是大块的灰色城墙砖，边缘磨得光滑，拼起来“啪嗒”一声就扣得稳稳的。
小宇妈妈瞅着你指尖的茧子笑：
“你这是把荆棘都自己扛了，给她留了满路的花啊。”
你挠挠头递过去一颗橘子糖：
“她小时候拼拼图，总爱哭鼻子，现在能安安稳稳拼完一块砖，我就偷着乐了。”
这话像一颗橘子糖在心里化了，甜得人鼻尖发酸。
想起8年前我失业那阵，整天窝在沙发上发呆，是你抱回第一盒乐高———座小木屋，“拼拼这个，比闷着强。”
我当时心不在焉，把烟囱拼到了窗户上，你没说什么。
第二天早起时，发现你把烟囱拆下来，在旁边补了一个小小的鸟窝，里面还嵌了一片黄色零件当鸟蛋。
“你看，错了也能变成新东西，”你把热牛奶往我手里塞，“就像路走岔了，说不定能撞见更美的风景。”
此刻，你正教我拼那座最难的角楼，镊子在你手里灵活得像一只小鸟，到了我这儿就变成笨笨的企鹅。
第三回把横梁拼反时，我把镊子一扔：
“不干了！这破积木故意跟我作对！”
你突然把我的手，包在你掌心里，带着我捏起零件：
“你看，这凹槽得对准凸起，就像两个人走路，得脚步合上拍才行。”
你的指腹蹭过我指尖，把我拼错的地方轻轻旋正，“咔嗒”一声脆响，像雨滴落在青瓦上。
阳光移到我们拼好的城墙时，我数着上面的砖缝，突然发现你把我拼的每一块都做了记号。
有的旁边嵌了片小花零件，有的顶上放了一颗白色“石子”。
“这样就知道哪块是你拼的，”你用袖口擦了擦我额头的汗，“以后跟孙子吹牛，就说‘这长城啊，你奶奶也拼过，拼的还特别结实’。”
窗外的“煤球”在追自己的尾巴，零件盒里的小熊贴纸被阳光晒得发烫。
我突然想起外公总说，他跟外婆盖老房子时，外公总把搬砖、和泥的重活揽着，让外婆只负责递递瓦片、描描窗棂。
后来房子漏雨，外公爬上屋顶修补，外婆就在下面举着梯子，说“慢点，踩稳了”。
他们俩为了“该用青瓦还是红瓦”吵了半宿，却把漏雨的地方修成了一个带天窗的小阁楼，晚上能看见星星。
原来，爱从不是把甜平均分成两半，是有人把苦嚼碎了自己咽，把剩下的糖渣都留给你；
也不是非要走一条完美的路，是错了的时候，有人笑着说“没关系，咱们拐个弯接着走”。
就像此刻，你把最后一片零件递给我，让我来拼那座烽火台的顶，你说“得你来封顶才圆满”。
我捏着零件的手有点抖，却在听到“咔嗒”一声时，突然觉得这积木搭的哪是长城，是我们踩着磕磕绊绊，却越走越近的路。
对了，你藏在敌楼里的那颗“宝石”零件，被我换成了一颗粉色的。
别皱眉，女孩子的长城就得带点甜。
明天，我们开那盒“江南水乡”吧？
我瞅着图纸上那座带拱券的石桥，檐角还挂着小灯笼，心早就飞过去了。
这次，我要挑最难的拱券部分，你可得站在旁边当“军师”，只许动口不许动手。
要是我把桥洞拼得像月牙儿，你就得夸我三声“鲁班再世”；
要是拼得歪歪扭扭像一条小泥鳅，那你就得跑一趟巷口的糖画摊，给我转一只衔着糖葫芦的小老鼠，山楂的酸混着草莓的甜，正好配我这“独一份”的石桥。
小宇捧着你的“绘制地图”跟宝贝似的，说要照着拼一座“迷你长城”。
我把你画的“绘制地图”借给他了。
他妈妈塞来的腰果仁，说是“给拼积木的大脑补充能量”。嚼起来咔嚓咔嚓响，脆得像咬碎了秋天的阳光。
仁儿里还带着一点蜂蜜的甜，混着坚果的香，却比糖果还解馋。
我剥了一小碟放你手边，拼累了就含一颗——
偷偷告诉你，我在腰果碟底下压了一片粉色小花零件，是给你那座长城的敌楼当装饰的。
别嫌弃太粉，也得有点春天的颜色呀。
下午就拼完剩下的吧？我保证这次不把箭窗拼反了——顶多……顶多拼歪一点点。
积木影子爬过窗台时，你举着刚拼好的烽火台笑：
“掌心里的城，这名字像不像把整座江山都捧在手里？”
我指尖划过城砖上的刻痕，突然发现你在最底层的砖缝里，嵌了一片小小的月亮零件。
“是给夜巡的哨兵，照路用的。”你眨眨眼，睫毛在阳光下抖出细碎的光，“就像我给你留的那些大块积木，总得有点亮堂的东西照着，才敢让你往前走啊。”
风从纱窗溜进来，吹得零件盒里的图纸沙沙响，倒像在应和这座藏着月光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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