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消失了。
带着那缠绕手臂、直逼心脉的诡异咒文,消失在赌坊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阴影里,只留下空气中一缕未散的血腥与诅咒的阴冷。云知微瘫坐在冰冷的砗磲棋盘旁,喉间是碎裂棋子划出的剧痛,唇齿间是蜡丸残留的苦涩,舌尖那枚失去光泽的蜡衣,像一枚卡在命运齿轮里的石子,磨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渗血。
他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巨大的空洞感攫住了她,比高烧更灼热,比锁链更冰冷。她又一次,成了刺向他的刀,淬了名为“关切”与“牵连”的剧毒。那咒文会对他怎样?他心口的旧疤和毒丹,能否承受得住?这些问题像无数只嗜血的蚂蚁,啃噬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
“咳……咳咳……”斗篷人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胸口那枚嵌入的砗磲棋子周围,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他死死盯着云知微,眼神怨毒如同淬了冰的针,“好……很好……没想到,钓到的鱼比想象中……更棘手,也更有趣。”
他挥手制止了想要上前的手下,嘶哑地笑着,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把她带下去!关进‘静室’!主人……要亲自‘看看’这件……惹出这么大风波的‘货物’!”
“静室”。听起来雅致,实则是比货舱更令人绝望的地方。四壁是冰冷的、打磨光滑的奇异石材,没有任何窗户,只有头顶极高处有一个碗口大小的通风口,投下一点微弱的天光,更像是监牢的窥孔。门是厚重的铁木,关上之后,连外界最细微的声音都被隔绝,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的、带着回音的呼吸和心跳。
她被粗暴地扔了进去,脚铃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脆响。铁门合拢的沉重声响,如同墓穴封土,将她与外界彻底隔绝。
黑暗。寂静。以及体内愈演愈烈的高烧。
寒冷从身下的石床蔓延上来,透过单薄的纱裙,渗入骨髓。而身体内部却像有一座火山在喷发,灼热的气流在四肢百骸乱窜,冲击着她本就脆弱的心脉。喉咙的伤、脚踝的伤,在这冷热交替的折磨下,如同被无数细小的锯齿反复拉扯。
她蜷缩在石床的角落,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意识在灼热与冰寒的交界处浮沉,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觉。兄长风清月朗的笑容,沈砚面具下深不见底的眼眸,拍卖场刺目的灯光,青铜镜中那狰狞的疤痕与幽蓝的毒丹……还有那蜡丸上如同活物般蠕动的血色咒文……
“呃……”
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的刺痛,从小腹处猛地窜起,如同被烧红的针狠狠扎入!
这痛感如此清晰,瞬间将她从浑噩的幻觉中撕裂出来!不是高烧的混沌灼痛,也不是外伤的钝痛,而是一种……活物啃噬般的、来自身体内部的、尖锐的绞痛!
她猛地弓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纱裙,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
怎么回事?
她颤抖着手,摸索向疼痛的源头——小腹。隔着衣物,她能感觉到那里的皮肤似乎在微微跳动,温度异常的高。
是那蜡丸?还是……之前接触过的别的东西?
剧痛一阵猛过一阵,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她经脉中钻行、啃咬。她忍不住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呻吟,身体在冰冷的石床上痉挛般蜷缩又绷直。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莫名的剧痛吞噬时,寂静到令人发疯的“静室”内,突然响起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
“叮铃……”
是铃铛的声音!
不是她脚踝上那串淬了麻痹药的脚铃,那声音更清脆,更空灵,仿佛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
云知微猛地睁大眼睛,在黑暗中徒劳地搜寻。是幻觉吗?高烧引起的耳鸣?
“叮铃……”
又一声。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这间密不透风的石室之内!
伴随着这诡异的铃声,她小腹处的绞痛竟然奇异地……缓和了一瞬?不,不是缓和,是那啃噬般的痛感,仿佛被这铃声引导着,开始沿着某种特定的路径,在她体内缓缓游走!
银铃……情蛊……
这两个词如同电光石火,劈入她混乱的脑海。是了!在之前混乱的经历中,似乎隐约听说过,“黑鲛”或者说其背后的势力,擅长用蛊!难道……难道她不知在何时,已经中了招?是那脚铃?是拍卖场的接触?还是……那面诡异的“溯影”镜?
铃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这一次,云知微清晰地感觉到,那在她体内游走的、带来剧痛的“东西”,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开始更加活跃,并且……向着她的心口方向移动!
不!不能让它到心口!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本能告诉她,一旦那东西抵达心脉,后果不堪设想!
求生欲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想起,在被关进来时,那些人在她身上似乎搜走了所有明显的东西,但……她齿缝间,还藏着那枚从玉雕夹层中得到的“避水药丸”!
她不知道这药丸对蛊虫有没有用,但这是她唯一可能的机会!
她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用手指探入口中,不顾喉间伤口被牵扯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抠挖那枚藏在最深处臼齿旁的微小药丸。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药丸的瞬间——
“吱呀——”
厚重的铁木门,竟然被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一道狭长扭曲的影子,先于人影投射进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云知微的动作僵住,心脏骤然紧缩,看向门口。
一个穿着暗蓝色绸衫、面容普通得毫无特色、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的中年男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手里,没有拿任何灯火,但云知微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仿佛他本身就能吸收周围微光。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器,落在云知微因剧痛和惊惧而蜷缩的身体上,最后,定格在她那刚刚从口中抽出、还带着一丝可疑湿痕的手指上。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手。
他身后,一个侍从低头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半透明的、带着七彩晕光的琉璃打造的小盅。盅盖紧闭,但透过琉璃壁,可以隐约看到里面似乎有微光在流动,如同囚禁着一小片星云。
而在琉璃盅旁边,平放着一根……银针。
那不是普通的银针。它长约三寸,比寻常针灸用针略粗,针身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双色——一半是冰冷的亮银色,一半是沉郁的暗红色。针尾并非环状,而是雕刻成两个背对背、栩栩如生的骷髅头,骷髅的眼窝中,镶嵌着比针尖还细的墨色宝石,幽光闪烁。
双头银针蛊引!
云知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仅仅是看着那根针,她体内那游走的剧痛就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加剧起来!
中年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平平板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主人有令,验货。”
他指了指那琉璃盅和银针:“你自己来,用‘蛊引’,引出你体内的‘同归’,入此‘琉璃蛊盅’。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云知微惨白的脸,“我帮你。”
没有威胁,没有解释,只有两个选择。而“同归”二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云知微心上。同归蛊……同归于尽?这就是她体内那东西的名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遍全身。她看着那根诡异的双头银针,本能地抗拒。引出来?如何引?那过程必定痛苦无比!而且,引出之后呢?她会怎样?
但她有选择吗?
中年男人和他的侍从,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像,静立在那里,等待着。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
云知微颤抖着,伸出冰冷的手,一点点,缓慢地,伸向托盘上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双头银针。
指尖触碰到银针的刹那,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顺着手臂直冲而上,与她体内那灼热游走的剧痛猛烈冲撞,让她几乎晕厥。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根沉重的、仿佛有生命的银针握紧。
然后,在那中年男人毫无波动的注视下,她颤抖着,将闪烁着幽暗光芒的针尖,对准了自己小腹那跳动灼热、痛楚最集中的地方——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侠客书屋(m.xiakeshuwu.com)十卷长恨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